第二十六章金蟬脫殼(第3/8頁)

先出來騎棗紅馬穿土黃繭絲短衫的兩人,大約是首領,瞧得一般軍弁,沒命飛逃,哈哈大笑,直奔王太監坐的那輛轎車。其中一個手持長槊的,用槊鋒一挑轎簾,向車內一瞧,頓時怪限圓睜,嘴上喊著:“唔!這倒奇怪。

姓王的混賬小子上哪兒去了?”原來他瞧見轎車內並沒有王太監,裏面只擱著兩個鋪蓋卷兒。持槊的身旁,背著一柄短把大砍刀的,須發己經蒼白,長著一對鷹眼,眼珠是黃的,卻射出逼人的兇光,在馬上一俯身,也瞧清了轎車內空無人影,嘴上噫了一聲,立時喝道:“不對!這裏面有玩意兒,我們的人,明明瞧見他坐著這車子進邯鄲城的。”使槊的說:“這人命不該絕,不去管他,我們把銀馱子原車帶走便了。”背刀的微一沉思,搖著頭說:“這裏面有事,我們不要中了他們道兒,我們得驗實了,再伸手!”說罷,一帶馬頭,奔了裝銀鞘的車輛,一聳身,跳下馬來,反臂拔出背上大砍刀,抽出一個銀鞘來,大砍刀一舉,哢叭一聲響,把銀鞘劈開。仔細一瞧,木槽內倒嵌著整錠像銀子般的東西,不過是鉛做成的。他挨著車輛,一車裏劈開一個,劈了十幾個銀鞘,不料都是鉛的。這便可明白,這幾十輛銀鞘,都是假銀鞘。為什麽要這把戲?不用多想,立時便可明白。他不明白的是憑王太監這種混賬東西,居然會玩出這手“金蟬脫殼”的把戲來,而且從什麽地方,泄漏了機密,被人家探出底細來呢?他氣得哇哇大吼,跳著腳大喊:“媽的!我們栽了!憑我們竟栽在五體不全的混賬東西身上!”原來這名匪首,便是石鼓山的金眼雕,他不但生氣,而且慚愧,沿途設暗樁,探動靜,是他帶著黨羽辦的,費了不少心機,竟著了人家道兒,還耽誤了瓢把子的大事。

金眼雕跳腳大喊當口,使槊的也催馬趕來。這使槊的,便是浮山嶺首領飛槊張。長得魁梧威猛,豹頭環眼,年紀四十不到,三十有余,他手上倒提著那支似槍非槍的長槊,比古人用的可短得多,八尺左右長短,統體純鋼,槊杆上纏絲加漆,烏光油亮,約摸有三十多斤重量,鞍後掛著一個扁形的牛皮袋,插著兩排短把飛槊,這種飛槊,形狀和他手上的長槊差不多,不過一尺多長,鋒長柄短,近於甩手箭一類的東西。飛槊張催馬趕近金眼雕身邊,看清了一輛輛銀鞘,變成了鉛鞘。罵了一句:“狗養的。把老子們冤苦了!”一擡身左手拇食兩指向嘴內一叼,臉沖著右面樹林,鼓氣一吹,嘴上發出尖銳口哨,其聲舒卷悠遠,似乎是一種傳達急報的信號。他接連吹了幾次,那面林後一座高崗上,突然鴿鈴翁翁作響,沖天而起,一只雪白鴿子,在空中一陣盤旋,便向這面直瀉而下,眨眼之間,鴿子落在一輛車蓬上。手下弟兄,趕過去伸手把鴿子捉住,從鴿子爪上,解下一個紙卷。

飛槊張搶過來,舒開紙卷,和金眼雕同看。紙卷上寫著:“頃得密報。始知昨夜洛陽孫營抽調一支兵馬,星夜渡河,迎護餉運,系由新城小道,向延津滑州一路疾趨,可見餉銀必定迂道渡河,汝等定必中計。即事前截獲公文,亦系詭計。事機不密,致有此失。然王監庸碌小人,何得有此經緯,其中定有能者。

汝等速回,另有安排。”這幾行字下面,畫著一個“齊”字的花押,當然是齊寡婦的手筆了。

飛槊張金眼雕瞧見了瓢把子的手筆,弄得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沒開聲。

金眼雕又悔又恨,瓢把子條子上寫著“事不機密”。便是自己的過錯,多半壞在韓老四兩面狼這幾個楞小子身上,一路墜著餉銀過來,定然露了馬腳,落在行家的眼內了。但是王太監左右幾個人,自己暗地都探過,似乎沒有什麽紮眼的人在內,憑王太監這種龜孫子。決鬧不出這套鬼畫符來,這事卻有點奇怪。他猛地想起了一档事,一偏腿,跳下馬來,向飛槊張道:“你且等一忽兒,我得仔細探查一下。”他一聳身,跳上近身一輛車子。落在車的左面。因為他們這般人,大半從右面樹林內鉆出來的。這時道上首尾相接,停著長長的幾十輛運載銀鞘的車輛,所有趕車的腳夫,都抱著一條趕車的鞭子,蹲在左面道旁。金眼雕怒氣沖天,瞪著一對咄咄逼人的黃眼珠,向地上蹲著一溜的車夫,喝問道:“你們是哪兒人?車上的東西,從哪兒起運的?”蹲在地上的車夫,照規矩不敢站起身來,有幾個膽大的,七嘴八舌的說;“我們都是邢台人。是邢台衙門抓的官差,你老聖明,我們苦哈哈,敢不伺候官差嗎?東西是由邢台縣衙,黑夜起運的,到了沙河鎮,滿街得說這批東西,是北京下來的,我們不明白怎麽一回事,滿街都有老總們押著走,不準我們隨便開口,到現在我們還摸不清哩。”金眼雕點點頭道:“唔!我明白了,我再問你們,替王太監趕車的,怕不是你們邢台人吧?”其中有人便答道:“他不是我們一事,趕這輛車的,剛才和他們,一塊兒騎著馬逃跑了。”金眼雕又問道:“你們一路過來,有一個穿得斯文秀氣的小白臉兒,騎著一匹黑身白蹄異樣的駿馬,大約還有幾個人同行,其中還有一個美貌年輕的女子,他們路上瞧見了沒有?”車夫們搖著頭說:“我們沒有瞧見這樣的幾個人,更沒有瞧見年青女子,這條路上,年青女子,更不易碰見的了。”其中有一個車把式,卻說道:“我們從磁州進湯陰這段路上,卻碰著一位俊秀相公,確是騎著一匹與眾不同的好馬,是烏雲蓋雪的毛片,奇怪的是,這位相公文生打扮,鞍後卻掛著弓箭,而且單身匹馬,馬又走得飛快,我看得有點別致,這時才想得起來。”金眼雕向這群車把式們問了一陣,已明白這批假餉銀,在邢台做的手腳。沙河鎮鴻升老店內一批真餉銀,定然在假餉銀起程以後,把我們引到這條路上,他們卻暗暗繞道走了。真瞧不透那混賬的王太監有這樣鬼門道。也得怨我一時大意,把他們大看輕了。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兒,非但瓢把子面前,有點沒法交代,自己金眼雕的老名頭,也被這一下子,摘了牌匾了。事已如此,只好和飛槊張同回塔兒岡,見了瓢把子,再想別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