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螳螂捕 蟬黃雀在後(第3/5頁)

然國勢危矣,道遠多梗,君其速返,以慰倚閭,蜀險可守,君宜與川南三俠,速起圖之,余亦欲騁其朽骨,潛入晉陜,一覘揭竿而起者,究系如何人物?或亦有助於君等也。虞二亦有心人,業已暗識英姿,自謂老眼無花,君必鷹揚虎食,建立非常之業。然君知虞二麻子究為何如人乎?蓋即老朽義女錦雯之伯父行也。錦雯幼孤露,虞二挈以付余,余近又挈以付君之萱幃,人生聚合,洵有前緣,尚冀成全終始,使孤寄者,得追隨賢伉儷,以收同濟之美。此函入君手,余芒鞋竹杖,已先君等出京,將越太行而登華嶽矣。”信尾並沒具名,但楊展看完了這封長信,便知是一去無蹤的鹿杖翁所寫,不禁又驚又喜。驚的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可見天下事百密難免一疏。喜的是幸虧機緣湊巧,鹿杖翁趕來彌縫其事,此老對我真可算得知己之感,恩情如許,叫我如何報答?他信尾提到雯姊,音在弦外,“追隨”“同濟”之語,更形露骨,又叫我怎樣安排才好呢!第二天清早,楊展仇兒主仆,劉道貞三姑娘夫婦和曹勛五人,結伴登程,離京返川,五人都騎著馬,除楊展一匹追風烏雲驄以外,其余四匹馬,都是花重價選好的長行腳程,因為路途不靖,各人在馬鞍上,只捎著一點簡單行李。劉道貞雖然是個文人,平時卻也喜歡馳騁,騎術並沒外行。三姑娘做了一個藍布套,把鐵琵琶套上背在身後,臉上卻蒙著擋風沙的黑紗,一半還顧忌著香窟兇案那档事,總得謹慎一點。楊展肚裏有數,有虞二麻子從中維持,不致再出毛病,不過鹿老前輩,神龍見首不見尾,自己又匆匆出京,沒法和虞二麻子周旋一下,似乎禮教稍差。但鹿老前輩信內,說他恩養某監門下,大約也是八指禪師一流人物,這種人不見也罷。不過回家去,在虞錦雯面上,有點欠缺,路上想起來,總有點不安似的。這档事,他沒在劉道貞面前說出來,三姑娘更是蒙在鼓裏。

楊展進京,是在仲春時節,這時出京,已到了仲夏,而且轉眼就要進入伏暑了。北地雖然不比南方,在白天當頭火傘似的太陽,射在長途奔馳的旅客們身上,也是汗流浹背,人馬都不好受,所以楊展一行人,都趕著早晚涼爽當口,多趕幾程,近日中時,便找地方打尖,沒有打尖處所,尋個樹林或山腳陰涼處所,避避當午的毒日頭。上路時,每人都頂著蒲編寬沿的遮陽涼帽,隨身兵刃,都捎在鞍後,楊展除一口瑩雪劍、一袋金錢鏢以外,卻多了一張心愛的弓,兩壺箭,弓是鐵胎蛟筋的六石硬弓,箭是真真的雕翎三脊狼牙箭,這弓箭是他預備考武闈,在京花了重價,從一個破落戶的武職世家物色到的,四川不易得到這樣好弓箭,才一齊掛在鞍後。

他胯下追風烏雲驄,是他到京第一得意事,比中武進士還得意。說也奇怪,名馬靈性,畢竟不同,天生的和楊展有緣,兇獰得像野龍一般的馬,一到楊展手上,不到一個月工夫,居然被他調理得非常服貼,騎上去徐疾由心,絕不再發獰性。一路和別馬同槽,也極少撩蹶子發野性了。可是生人休想近它的身,連仇兒每天替它喂料溜蹄,還得不斷拍著它鬃毛,敷衍它一陣子。

他們一女四男,離了京城,曉行夜宿,過了清苑正定,漸漸走近河北河南兩省邊界上。便覺得道上情形,有點和來時不同。這條邯鄲古道上,來往商旅,和運載貨物的車輛騾馱,越來越少,以前沿途的幾處熱鬧市鎮,也顯著有點荒涼之色,路上走的年青婦女,更是難得碰到。一路只見荷槍披甲,雜亂無章的軍士,和不三不四、橫眉豎目的無賴少年,強賒強買,結群逞兇。沿途所見所聞,盡是這種蠻不講理的事。細一打聽,才知這幾月內,孫督師起初在潼關打了一次勝仗,殺了大股敵軍的頭兒闖王高迎祥,獻首京師,全軍志驕氣盈,鬧得烏煙瘴氣。不料被小闖王李自成這支兵馬,迸力猛攻,官軍立時吃了幾次敗仗,忙不及緊緊守住潼關。孫督師的大營,也從潼關退到了洛陽。偏在這當口,官軍糧餉接不上,好幾萬兵馬,軍心立時不穩起來,有許多軍營,便向商民們無理羅叱,做出許多暗無天日的事來,嚇得這一帶有聲家的老百姓們,紛紛逃竄。萬一潼關不守,孫督師的大營潰散,還不知鬧得如何的天翻地覆哩。楊展這一行人,幸而帶著兵部憑照,曹勛外表又長得威武,倒像是位奉令公幹的軍官,這種地方,倒可唬一氣,楊展的英俊,劉道貞的倜儻,在沿途遊兵散勇的眼內,倒顯不出什麽來。但是一路過去,大家謹慎一點,還不致生出什麽枝節。

這天過了內邱邢台,到了沙河鎮,日色已經平西。楊展一般人,滿心想到進京時寄宿的鴻升老店,不意進入鎮內,走近鴻升老店門口,一看店門口,戳著一對氣死風的大號官銜燈籠,店門口兩旁站著帶刀執鞭的一群衣甲鮮明的禁衛軍,正在呼喝著驅逐閑人。鎮上那位巡檢,滿身大汗,衣衫俱透,在店門口腳不點地的跑進跑出,不知巴結什麽差事。劉道貞一眼瞧見店門口左邊墻上,新貼著長長的一張大紅紙,上面寫著:“奉旨督運餉銀,兼督練禁衛武健營司禮監掌印太監王行轅。”便向楊展笑著說:“瞧這情形,這座鴻升老店,已被這位內大臣整個占住,餉銀重地,我們也犯不著惹火燒身,只好另找宿處的了。”三姑娘在馬上悄悄說:“跟我來,南頭還有一家三義店。”說罷,一拎韁繩,一馬當先走下去了,大家跟著她向南走去。楊展留神兩旁店鋪,只疏疏落落開著幾家酒飯鋪,一派的慘淡景象,和來時路過情形,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