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秘窟風波

魚更初躍以後,九奶奶秘窟香巢內,洞房邃室,兀自靜靜地寂無人聲,惟獨卍字走廊通到東首的抱廈內。左邊一間富麗堂皇的屋子,珠燈掩映,畫燭通明,而且時有笑語之聲,從茜紗窗內,透曳出來。

這間屋內,中間紫檀雕花的圓桌面上,擺著一桌精致的酒席。楊展居中上座,打撈得珠光寶氣的三姑娘,含羞帶笑地坐在右面相陪,左側坐著談笑風生的香巢主人—九奶奶。兩個垂髫俊婢,執壺侍立。繡簾外面,幾個伺應使女,不斷地送進珍饈佳肴來。九奶奶風流放誕,不減當年,伸出肥藕似的手臂,翠鐲叮當,和楊展猜枚行令,銳利的眼神,卻時時打量三姑娘。在九奶奶眼中,見她低頭時多,擡頭時少,偶然對答幾句,也似羞羞澀澀的,以為大家姬妾,初次做這風流勾當,畢竟膽虛,其實三姑娘久闖風塵,相當老練,此刻好像有點羞答答,一半是故意做作,一半是暗自擔心:事情能否順手?不免低頭沉思。同時還想起沙河鎮鴻升老店內,和楊展深宵相處的一幕趣劇,想不到今夜又和他扮演一幕“藍橋相會”。雖然假戲假唱,為的是要和仇人一拼,血濺畫樓。可是綺筵繡榻,情景逼真,回憶前情,免不得有些芳心歷亂,惘惘無主,好像身入夢境一般。

酒盡席散,二更已過。九奶奶格格一笑,移動胖胖的嬌軀,把相連的內室門簾一撩,笑道:“小兄弟,時已不早,你們兩位進去瞧瞧,老姊姊替你們預備得怎麽樣?”這一句話,三姑娘面上,立時飛起兩朵紅雲。九奶奶更是得意,哈哈一笑,趕到楊展身邊,在他耳邊悄悄地說:“老姊姊多知趣,明天卻要和你算賬,你也得掏出良心來,替老姊姊效點勞。”楊展忙拱手道:“多謝多謝!以後有事吩咐,無不遵命。”九奶奶點點頭道:“好,過河不準拆橋,老姊姊不再羅唣你們,我也要張羅別的去了。”說罷,向三姑娘噗嗤一笑,在一個俊婢扶持之下,出房而去。

外屋幾個侍婢使女,忙著撤筵調席。楊展向三姑娘一使眼色,便進了內室。三姑娘低著頭,也姍姍跟入。一進內室,異香襲人,中人欲醉,鴛幃雀帳,色色俱全,畫燭珠屏,處處奪目。三姑娘奔波風塵,從來沒享受過這樣的華屋,處境又非常微妙,耳邊又聽得外屋侍女們異樣笑聲,頓時心頭亂跳,低著頭,不敢用眼去瞧楊展,卻聽得房門,呀地一聲,被楊展關上,而且加上插銷,她覺得一顆心要跳出腔子來,身子好像駕了雲,不知如何是好,猛聽得耳邊有人悄聲說道:“義妹!你先定一定心,快到你報仇雪恥的時候了!你慘死的兩位姊姊,冥冥之中,也要默護你的。”楊展這幾句話,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落在三姑娘耳邊,宛如晨鐘暮鼓,芳心一驚,神志立清,一擡頭,咬牙說道:“全仗義兄扶持,只要大仇得報,小妹和那兇賊,同歸於盡,也所甘心……”語音未絕,楊展嘴上,微微地發出一聲:“噓!”一聳身,跳上了側面貼近一排花窗的長案上。一伸手,把上面一層冰紋格的推窗,推開了兩扇,向外面微一彈指,便聽得窗外一株馬櫻花樹下,也有人彈指作答。一忽兒,一條瘦小黑影,竄上回廊,逼近窗下,哧地往上一起,旱地拔蔥,捷如猿猱,伸手勒住檐頂短椽,兩腿一起,整個身子像壁虎般繃在廊頂上了。再一移動,便貼近了上層的排窗,楊展立在窗內,知他四肢繃住了身子,無法褪出背上的東西,自己微探上身,伸手把他背上的一柄瑩雪劍、一支鐵琵琶,替他卸下,拿進窗來,下面立著的三姑娘,忙伸手輕輕接過。楊展向窗外低聲說:“仇兒,快到外面,知會曹相公注意賊禿手下,千萬見機行事,不要跑掉一個,裏面的事,你們不用管了。”說罷,依然把短窗推好,跳下桌來,一轉身,把床上錦被抖亂,將鐵琵琶連同瑩雪劍,都塞在被洞裏。又把室內幾盞明燈都熄滅了,只留下一支畫燭,移到床側背暗之處,三姑娘也把兩面排窗前遮陽垂蘇軟絲幔,一一垂下,燭光不致外露,即使有人在窗外偷窺,也瞧不見房內動靜了。

楊展坐在前窗下,暗地拉開一點窗幔,窺探外面動靜。細聽外室侍女們,也寂寂無聲,想已走凈。片時,卍字走廊上,起了笑語之聲,只見影綽綽兩個侍女,提著紗燈,扶著一個妖嬈女人,冉冉地走向正中一所抱廈內去了。楊展料是曹家的七姨來了,花太歲不久必到,轉身把身上軟巾直裰,統統脫下,露出裏面預備好的一身青色夜行衣,又掏出兩塊黑帕,一塊包頭,一塊是蒙臉的,上有露眼透氣的窟窿,拽在腰裏備用。三姑娘也照樣脫卸一身華裝,裏面也是一身青的短打扮,也是黑帕包頭,卻沒有蒙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