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鐵琵琶的韻律(第2/5頁)

三姑娘也在鴻升客店門口,跳下驢來。店內跑出來瞧熱鬧的一群客商,其中有常來常往認識三姑娘的,便和她兜搭打趣。一個客店夥計,狗顛屁股似的跑出來,在三姑娘手上一接過驢韁,牽去喂料。門內店櫃內管賬的先生,居然迎出櫃來,立在門口,滿面春風的笑著說:“前幾天又是風,又是雨,三姑娘有三天沒露面了,今天怎的高興趕起夜市了?這倒是頭遭兒,可是上燈還有一忽兒,我先替您預備一間幹凈屋子,讓您先休息一下,您看怎樣?”鴻升客店裏的人們,對於一個趕市賣唱的窯姐兒,竟還這樣小心奉承,不明白內情的,當然瞧得奇怪,身背琵琶、頭蒙黑紗的三姑娘,卻處之泰然,只含笑點立,款步進店。

三姑娘前腳剛邁進店門,猛聽得街上一陣騷動,三姑娘轉身一瞧,只見許多人從北往南奔去,同時街南也有許多人,像潮水般往後退下來,有幾個還沒命的嚷著:“不要過去,好兇的和尚,動了家夥,真砍真殺,準得出命案!”三姑娘心裏一動,霍地一轉身,正想向街上的人探聽一下,忽覺從自己身後,掠過一人,其疾如風,竄向街心。急瞧時,卻是個十六七歲的精瘦孩子,一身青衣,似乎是貴家的書僮,飛一般向街南奔去。

這當口,街南人聲鼎沸,鴻升客店內的客商,又擠擠嚷嚷,擁到門外,打聽街南出了什麽事。三姑娘轉身一瞧,驀見店內出來的客商後面,一位雍容華貴、面如冠玉的少年,緩步而出。這人雖然軟巾朱履,一身文生相公的裝束,一對黑白分明、開合有神的雙目,卻隱隱威棱四射,光彩非常。

三姑娘一見此人,心裏暗暗吃驚,嘴上也情不自禁的“噫”了一聲。她在這條道上,見過千千萬萬的人,覺得此人於儒雅之中,蘊藏著英挺俊逸,異乎尋常的氣概,她本想到街南去瞧熱鬧,一見此人,不由得停住了步,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那位文生相公,一對明察秋毫的眼神,也遠遠的射到了她臉上,而且似乎射進了她蒙面的一層黑紗。久混風塵的三姑娘,居然覺得自己粉面發熱,柳腰一擺,嬌羞似的扭過身去。她這一轉身,身後背著的琵琶,落入那文生相公的眼內。她這琵琶,原與普通的琵琶不同,這條鎮上,原有“鐵琵琶三姑娘”的聲名,不過鎮上的人們,和聽三姑娘奏鐵琵琶的客商們,只知道三姑娘的琵琶與眾不同,是鐵制的罷了。三姑娘為什麽歡喜彈鐵琵琶?三姑娘自己沒有說過所以然,大家也不求甚解,只聽出鐵琵琶彈出來的聲音,和普通琵琶不同罷了。此刻她身後的鐵琵琶,落在那位文生相公的眼內,他並沒十分注意三姑娘的人,卻注意上她的鐵琵琶了。

三姑娘不好意思的轉過身來,街上已經鬧得開了鍋一般,一忽兒,街南車轔轔,馬蕭蕭,許多人像潮水般湧了過來。人潮裏面,擠著一輛騾車,這輛車子,便是剛才載著人猬,沿街募化的車子。這時車上的人猬,身上一針俱無,倒臥在車上。另有一個,滿面血痕的壯漢,和人猬偎在一起。

車後幾個彈壓地面的官役,推著一個兩臂倒剪的和尚,跟著騾車走。另有一個紫膛面皮,短髯如戟的大漢,巍巍然騎在馬上,鞍旁掛著一柄綠鯊皮刀鞘的長刀,後面還跟著馱行李的一頭長行健騾,也跟著這群人走去。立在街檐下瞧熱鬧的人們,便有指著馬上大漢說道:“沒有這位壯士,打抱不平,今天準得出人命,現在三個賊禿,拿住了一個,解到衙門去,一過熱堂,不怕賊禿不供出真情來。”鬧嚷嚷的這隊人過去以後,街上你一言,我一語,立時聚頭接耳,紛紛議論。三姑娘心裏有事,來不及打聽細情,忙轉身留神店門內,那位文生相公,已不知何往,多半回自己客房去了。

她不見了那位文生相公,心裏好像失掉了一件東西似的,懶懶的隨著門口閑看的客商們,重行回進店內。眼風到處,剛才飛步出店的那個書僮,這時也從街上回來了,一進店門,匆匆的奔向後院而去。

這天,鴻升老客店,生意特別興旺,前後三層院子,正房和廂房,差不多住滿了南北來往的客商。一到掌燈,店裏櫃上的夥計們,忙得腳不點地,每一層院子的客房內,都不免引朋聚頭,喊酒叫萊,外帶叫粉頭,陪酒取樂,鬧得烏煙瘴氣。照說這時候,也是鐵琵琶三姑娘上市的時候,不意三姑娘這晚變了作風,她先在前面櫃上,暗地向夥計們把店裏寄宿的幾批客商,打聽了一個大概,然後悄悄的在最後一層院內,開了一間單身東廂房,推說身上有病,把幾批慕名想聽三姑娘鐵琵琶的客商,都辭謝了。店裏的夥計,似乎暗暗聽他調度,絕不敢違背她。她一人躲在自己廂房內,把門一關,卻從鏡內,暗地偷看上面坐北一明一暗兩間正房內的住客。兩間正房內的住客,便是她店門口瞥見的文生相公,和一個書僮,兩個長隨。從夥計口中,已探出這位年輕相公:是四川人,姓楊,大約進京去投親訪友,舉止不凡,出手大方,官宦子弟的派頭,其余便摸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