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雪衣娘與女飛衛

武生進武闈應考,不比擂台比武,有緊張熱烈的場面,武闈內都是刻板文章,平淡無奇,尤其是像楊展這樣人物和本領,何況還有主考廖參政和邵巡撫,在泯江白虎口,受過救命保家之恩,早已記識在心。這次武舉,在楊展手上,可以說毫不費事的手到擒來。闈中照例的幾場考試,完畢以後,啟闈散考,各武生紛紛出場。中與不中,靜候一報。楊展回到宏農別墅,瑤霜虞錦雯都不明白闈中怎樣考試,不免問長問短,楊展笑道:“說起來稀松平常,考試重力不重技,只有較射,還夠得上技字,真有奇材異能的人,限於朝廷考試程式,也無法隨意稱能。不過國家以此取士,文武兩道,要謀正途出身,不能不走這條路徑,其實一名武舉,未必便是將材,真夠材料的,未必都中武舉,這其間有幸有不幸,不知埋沒了多少真英雄。不過這次武闈,那位主考廖參政,卻是比較開明的人物,不過唯獨對我,卻有點故意和我過不去。在演武廳較射,輪到我挽弓時,他特意吩咐換了頭號硬弓,箭鵠移到百步左右,而且大聲對眾人說:‘嘉定楊展,以文秀才投考武舉,定有奇材異能,立志報效國家。普通程限,未能盡其所長,所以另加特試。應考武生等,倘有自問能參加特試者,本主考為國家選拔真材,多多益善,這一下,全場武生,都要瞧我一人百步穿楊了。我也有點狂妄,照例步下三箭,馬上三箭,我卻把一壺箭袋內的十幾支鵝翎箭,箭箭都中紅心,卻把一支支箭,拈滿了紅心箭鵠,全場武生,忘記了站在何地,一齊喝起大彩來。”瑤霜抿嘴笑道:“由你說得嘴響,如果我和虞姊也在考場,這百步射紅,有甚稀罕!”楊展笑道:“我百步射紅,本沒稀罕。

那天演武廳,因為我得了全場彩聲,卻引出一樁稀罕事來了。”虞錦雯瑤霜齊問:“什麽稀罕事?大約武生裏面有真本領的不服氣,也顯出特別能耐來了。”楊展大笑道:“一點不錯,你們聽我說,武生裏面有一位姓關的,失心瘋似的跑上演武廳,向主考躬身說道:‘姓楊的箭法,原是他上代楊由基的家傳,但是他學得功夫不到,只能射鵠,還不能穿楊哩。’這一句話,廖參政聽得不禁微笑,這位姓關的武生,把古時養由基改了姓,變成了楊由基,硬把養由基當作我的上代,廖參政原諒他是武生,讀書不多,也不多說,只問他:‘你有什麽特殊本領,盡管當場試來。’姓關的說:‘俺家傳青龍偃月刀,與眾不同,考場裏的頭號關王刀,還不稱俺手,必須俺自備祖傳青龍偃月刀,才顯得俺的本領。’廖參政便說:‘看情形你家傳青龍偃月刀定已帶來,你就下去好好試來。’姓關的得意洋洋走下演武廳,立在台階上,兩手合在嘴巴上,向遠處長長地喊了一聲:‘擡刀來!’便見四個大漢,擡棺材似的擡著一柄黑黝黝碩大無比的大刀,從校場角裏擡了過來。雖然四個大漢擡著,八條腿寫著之字,好像吃不住勁似的,擡著走非常吃力,可見這柄大刀重得異常。好容易擡到演武廳階下,大家一看,齊吃一驚。這柄刀,黑黝黝的當然通體精鋼鑄就,足有丈余長,刀片薄似門板,刀杆便有桌腿那麽粗,比演武廳階下躺著的一柄頭號關王刀,沉了十幾倍,怕不下六七百斤重量,沒有千斤神力,休想舞得動它。我也瞧得奇怪,實在瞧不出姓關的居然有這樣神力。哪知道會者不難,姓關的走下台階,哈哈一笑,右臂一伸,搭在刀杆上,單臂一起,毫不費力似的,便把這柄碩大無比的家傳青龍偃月刀,單臂拿起,四個擡刀大漢,驟釋重負,紛紛倒退,幾乎跌倒,越顯得姓關的神勇絕倫。他把大刀一舉以後,馬上一個盤旋,左三右六的開起四門來,越舞越歡,這柄大刀在他手上,真像燈草一般。我瞧他刀法並不出奇,蠻力實在大得駭人,自問把這柄刀單臂獨拿,也許辦得到,要像他舞得輕如無物,大約要甘拜下風了。這時廳上廳下,卻被這柄大刀鎮住了,連喝彩都忘記了。大家都說今年武闈出了大刀神,便是他老祖宗關二爺當年使的青龍偃月刀,未必有這樣呆重,這時姓關的露足了臉,霍地收住刀法,拄著刀向廳上唱個喏。聽不清上面對他說什麽,卻聽得台階上高聲傳楊展,我嚇了一跳,心想要糟,如果叫我用他這柄大刀,準得丟臉。上面既然指名傳喚,不能不上去,哪知怕什麽有什麽,果然,廖主考定要擡舉我,卻說得很有分寸,他說:‘你箭法出色當行,壓倒全場,如果把這柄大刀,也能舞動,豈不全美,我也知道武功不講濁力,不過朝廷程式如此,總得應點。’我明白廖參政一力擡舉,沒法子只好應命下階,但是這柄獨一無二的大刀,沒有第二柄,當然得向姓關的借用。不料我剛向他走去,大約他留神上面吩咐的話,知道來意,不等我近前,右手拄著大刀,左手向我亂搖,大聲說道:‘我這柄寶刀,祖傳遺訓,不能借人使用。’我聽著一愣,姓關的好像怕我奪刀似的,已向遠處大喊說:‘快來,把寶刀擡回家去。’他這聲大喊,廳上廳下滿都聽清了,廖主考已派軍弁下來喝道:‘借刀一用,不缺不折,有何妨礙,主考有令,誰敢不遵。‘姓關的滿頭大汗,極喊道:‘這名武舉,我情願不要了,還不成麽。’喊罷,竟自把刀向肩上一扛,拔步便走,竟想退出場去了。這一下,真是出人意外,廳內喝一聲,把這個人拿下來。立時有兩個軍健趕去,姓關的驚得拔腳便逃,不意臂有神力,腿卻虛浮,一個不留神,腳下被石塊一絆,整個身子直跌出去,手上一柄大刀又長又闊,也出了手,撞在演武廳旁邊的旗杆石上,哢嚓一聲,刀頭竟會斷折。刀一折斷,全場武生們立時看清,個個轟然大笑,笑聲震天,兩個追他的軍健,也是哈哈一笑,一個扭住姓關的,一個提起折斷大刀,居然也單臂輕提,並不費事,連刀帶人,解往廳上。原來這柄家傳獨一無二的青龍偃月刀,刀片刀杆,全是木胎,無非外面薄薄的包著一層鐵皮罷了,刀一折斷,自然露出裏面本胎來了,最可笑四個擡刀的大漢,大約主人許了重賞,裝得活靈活現,好像擡不動似的,想不到主仆扮演的一台好戲,西洋景馬上拆穿,你們想,這不是稀罕事嗎!”虞錦雯瑤霜怔怔地聽了半天,還替楊展耽憂,想不到結果是這麽一回事,忍不住一齊大笑,只笑得眼淚出,肚皮痛,小蘋還笑得蹲在地上喊“媽。”內室裏大家正在說笑,外面家人們奔進來報道:“老太太已從嘉定來到,在門前下轎了。”這一報突然而來,楊展瑤霜齊吃一驚,怎地一點沒有信息,老太太突然駕臨成都了,楊展頭一個拔腳向外便跑,瑤霜也急急趕了出去。虞錦雯也身不由己往外迎去,剛轉出外廳屏門,已見楊展瑤霜一邊一個攙扶著一位慈祥的楊夫人緩步進廳,身後跟滿了一般下人們。只聽得瑤霜撒嬌似的喊著:“娘,怎地不先打發個人來,悄沒聲地便到成都來了,我們也沒有到碼頭迎接去,娘,路上沒累著麽!”楊夫人笑道:“你們兩個孩子,都不在我跟前,我也動了遊興,故意偷偷地跑來,讓你們嚇一跳。”楊展說:“母親故意說笑話,兒子知道其中定然有事,家裏平安麽?”楊夫人笑罵道:“胡說,家裏太太平平的,難道一定要有事,才到成都來,你娘趁現在腰腳還健朗,和你們湊個熱鬧不好嗎!”這當口,虞錦雯已迎到跟前,便盈盈下拜,楊夫人忙伸手拉住,一面向虞錦雯仔細打量,一面脫口而說道:“這位定是鹿老前輩的千金虞小姐了。”虞錦雯低低喊聲:“伯母,侄女正是。”瑤霜驚訝道:“噫,娘!你怎會知道的?”楊夫人笑道:“孩子!你們鬧的把戲,我都知道,我知道的比你們還多得多呢。”瑤霜向楊展對看了一眼,都猜不透老太太怎會知道成都的事,而且是近十幾天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