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雪衣娘與女飛衛(第4/5頁)

瑤妹,我說這些話,你明白我意思了麽?”楊展說時,瑤霜一對秋水如神的妙目,睜得大大的,瞅著楊展,眼內淚光瑩瑩,也不知是喜,也不知是悲,楊展話剛說完,瑤霜嬌喊一聲:“玉哥!”立時縱體入懷,緊緊抱住楊展,玉體亂顫,嗚咽有聲,再也說不出什麽來了。兩人這樣互相擁抱,心神交融,似悲還喜,似夢卻真,只覺大千世界,刹時無蹤,只有一團精氣,緊緊裹住兩顆火熱的心,越裹越緊,渾成一片,連這渾成的一片,也異常模糊,好像化為清氣,蕩入高空。

兩人在這樣光景之中,沉酣了足有一刻工夫,房內鴉雀無聲的,也沉靜了一刻工夫,這一刻功夫是世界上最真、最善,最美的時間,可惜這時間延長不下去,只有一刻工夫,但是難能可貴的。也因為不可多得的,只有一刻工夫。“玉哥!”這一聲玉哥,便把房中的沉靜打破,兩情的沉酣喚醒,一切一切都恢復到平淡,似夢非夢的沉酣境界,只剩下一點回憶了。

瑤霜兩頰紅馥馥的,宛似醉酒一般,喊了一聲“玉哥”從楊展懷中跳了起來,悄說道:“我們怎地發了癡,幸而沒人進來,否則多難為情!”楊展還是念念不忘,嘆口氣道:“你和母親悄悄地說,雯姊處境可憐,本領又高,性情也好,我們真應該好好的待她。將來我們替他物色一位如意郎君,厚厚的裝奩發嫁,我是她唯一無二的兄弟,更得愛護她。這樣,才是正辦,才對得起鹿老前輩一番托付的厚意。瑤妹,我自己不便說,你務必把這話,悄悄地稟報母親。”瑤霜低頭沉思,半晌不語。樓下使女們,卻報稱老太太和雯小姐都回來了。楊展忙不及跳下樓去。瑤霜在鏡台面前,匆匆整理了一下,也急急下樓。

瑤霜下樓,老太太虞錦雯坐在中堂談笑風生,老太太向楊展說:“城內幾家親戚,瞧見虞姑,都說:我來一趟成都,便得一個美貌的幹女兒,將來成都拔尖兒的姑娘,都要被我搜羅去了。’我心裏想,你們還做夢哩,我瑤姑雯姑,豈止美貌,都是文武雙全的女英雄,成都怕找不出第三個來,將來我發喜帖時,還要使你們嚇一跳哩。”老太太又說又笑,瞧瞧楊展,又瞧瞧瑤霜錦雯,樂得合不攏嘴。可是老太太說的“發喜帖”一句話,非常含混。瑤霜楊展聽得不以為意,原是意中事。虞錦雯聽得,心想老太太樂大發了,發喜帖沒有我的事,怎地把我也含混在裏面了。忽聽得前廳人聲亂嚷,一陣鏜鏜的鑼聲,敲個不絕。幾個下人,一陣風的搶進來,向老太太叩頭道喜。說是:“我們相公榜裏奪魁,中了第一名武舉。此刻頭批報子已到,前廳高貼起金紅報單,還向咱家探詢各家親友地址,分頭報喜。

已有一撥報子,馬上乘下水船,到嘉定去報喜去了。”老太太一聽,喜上加喜,錦上添花,樂得從太椅上站了起來。一叠聲吩咐多多開發賞錢,打發報子。

又吩咐快到香火堂前點上香燭,待我率領相公小姐叩謝宗祖庇蔭。吩咐以後,老太太忽然喜極而淚,顫聲喚道:“玉兒,瑤姑,你們兩人親自在這兒,點上一副香燭。可憐我義妹,我親家母,沒有親眼瞧見玉兒中舉。要知道玉兒得有今日,完全是我義妹把玉兒從小訓練出來的,我得先向義妹叩謝。”說罷,眼淚婆娑,竟要出聲。一想今天是兒子一舉成名的之日,怎能如此。

但是想起當年紅蝴蝶兩番救護之事,情發乎中,忍不住眼淚直掛下來。瑤霜楊展一面點香燭,一面也漣漣下淚。虞錦雯扶著老太太,也陪了許多眼淚。這樣大喜事,竟哭了個滿堂,這是天地間自然流露的至情,一毫勉強不來,人世間完全靠這點至情在那兒維持。無奈世上人欲橫流,偽情矯情淹沒了至情,一切分崩離析,覆雨翻雲之禍,都從汩沒至情而起。

楊展中了武舉,宏農別墅內上下人等,忙得個馬不停蹄。楊武舉謁主考,拜同年,一番忙碌自不必說。家裏接待道喜的親友們,一批來,一批去,設筵慶賀,轎馬盈門,足足亂了三四天,才略略安靜下來。這一天晚上,老太太虞錦雯瑤霜上樓安睡以後,楊展在樓下自己房內,想起烏尤寺嶽父破山大師處,雖已打發使人稟告,還得寫封詳函,稟告一切才好。雖然中個武舉不算什麽,也可稍慰老人家一番期望。想定主意,揮毫拂箋,正要下筆,忽聽得門上有人輕輕地叩了一下,楊展正想說門是虛掩的,叩門的人已飄身而入,依然把門虛掩而上。楊展笑道:“你這幾天太累了,怎地還沒安睡呢?”瑤霜一笑,走近前來,問道:“你預備和誰寫信?”楊展道:“明天有人回嘉定去,我想寫封信稟報嶽父。你來得正好,你有什麽話沒有?一塊兒寫上吧。”瑤霜說:“且慢寫信,我和你商量一樁事。”楊展笑著站了起來,離開書案,擁著瑤霜,並肩坐在榻上,笑道:“有什麽急事,和我商量,雯姊和你同榻,你悄悄下來,她不知道麽?”瑤霜笑道:“這幾天你真夠忙,樓上的事,你統沒清楚。老太太早把雯姊拉去一床睡了。”楊展笑道:“你怎不早通知我。早知這樣,我早已飛身而上,跳窗而入了。”瑤霜昵聲說道:“你倒想得好,你哪知我這幾天為難極了。”楊展詫異道:“有什為難之處?快說。”瑤霜說:“那天我們在樓上,話沒有說全,老太太回來,接著你中了武舉,忙得不亦樂乎。我父親來信,始終你還沒有瞧過。你現在先瞧瞧信再說。”說畢,把破山大師的信取了出來,楊展接過信,皺著眉說:“還是這档事糾纏不清。”說了這句,細看破山大師信上寫道:“瑤兒知悉,鹿杖翁來,得悉豹子岡擂台事,玉婿初顯身手。一鳴驚人,苦口勸人,所見甚大。惜江湖莽夫,未可理喻。詭計雖破,防備宜嚴,鹿翁翩然蒞止。剪燭深宵,傾心玉婿,贊不絕口。據稱義女虞姓,得其衣體,性淑質慧,與汝相契,倘得娥英並事,更是佳話。此翁豪邁任性,數十年如一日。遠道惠臨,實為此事,出家人未便置可否。為鹿翁介見楊夫人,夫人慨然就道,其意蓋欲親見虞女,再定取舍。而鹿翁以為夫人仁諾,事已大定,歡然揖別,竟作浪遊,余意夫人時以累代單丁為憂,如見虞女可愛,或亦力主撮合,然知徒莫若師,玉婿志卓情專,此舉未必愜意,撮合溝通之任,非汝莫屬,非此亦不足以見汝之賢淑,閨閫瑣瑣,老僧實不願多所置喙,寥寥數行,未免又墮一劫矣。破山,年月日。”楊展看完了信,嘆口氣道:“嶽父畢竟知道我的。我母親未始不深知兒子的性情,但她老人家喜歡熱鬧,多多益善,卻沒有替我們兩人細想一想,也沒有替雯姊想一想。這档事千萬不能讓雯姊知道,事成她未必滿意,不成她真個難以在此安身了。君子愛人以德,她現在可以說無處安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