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死之間(第3/5頁)

他的心是不是也和他的聲音同樣冷酷?他走了,是不是因為他知道小方已脫離險境?

小方先喝了口酒,含在嘴裏,再喝一口水把酒送下去。

他很想讓蔔鷹也這麽樣喝一口,這樣喝法不但風味極佳,而且對精神體力都很有益。

他沒有讓蔔鷹喝,就正如他不會向一個清廉的官吏施賄賂。

一個人的慷慨施與,對另一個人來說,有時反而是侮辱。

蔔鷹無疑也看出了這一點,禿鷹般的冷眼中居然露出溫暖之意。

他忽然問:“你以前沒有見過那個人?”

小方搖頭。

“沒有。”他沉思著道,“當今天下的劍法名家,我差不多全都知道,卻始終想不出有他這麽一個人。”

“你當然想不出。”蔔鷹眼中又露出深思的表情,一種已接近“禪”的深思。

過了很久,他才慢慢地接著說:“因為真正的劍客,都是無名的。”

這句話也同樣已接近“禪”的意境,小方還年輕,還不能完全領悟。

所以他忍不住要問:“為什麽?”

蔔鷹也要思索很久才能解釋:“因為真正的劍客,所求的只是劍法中的精義,所想達到的只是劍境中至高至深,從來沒有人能到達的境界。他的心已癡於劍,他的人已與他的劍連為一體,他所找的對手,一定是能幫助他到達這種境界的人。”

他自覺他的解釋還不能令人滿意,所以又補充:“這種人既不會到江湖中去求名,甚至會將自己的名字都渾然忘記。”

小方替他補充:“最主要的是,他們根本不希望別人知道他們的名字,因為一個人如果太有名,就不能專心做他自己喜歡做的事了。”

蔔鷹忽然長長嘆息:“你實在是個聰明人,絕頂聰明,只可惜……”

小方替他說了下去:“只可惜聰明人通常都很短命。”

蔔鷹的聲音又變得如刀削:“所以三天後我一定會去替你收屍。”

這一天已經是九月十八。

九月二十,晴。

這兩天白晝依然酷熱,夜晚依然寒冷,小方的體力雖然已漸恢復,情緒卻反而變得更緊張、更急躁。

這並不是因為他對這次生死決戰的憂郁和恐懼,而是因為他太寂寞。

他實在很想找個人聊聊,蔔鷹卻已走了,千裏之內不見人跡。

緊張、酷熱,供應無缺的肉與酒,使得他的情欲忽然變得極亢奮。

他已有很久未曾接近女人。

他時常忍不住會想到那只手,那只纖秀柔美,將他全身每一寸地方都撫摸擦洗過的手。

他覺得自己仿佛已將爆裂。

所以九月十九的深夜,他就以星辰辨別方向,開始往那帳篷所在地走回去。

現在已是九月二十的淩晨,他又看到了那帳篷。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情況絕對不適於跟那樣的對手交鋒。

可是他絕不肯回避,也不會退縮。

有很多人都相信命運,都認為命運可以決定一個人的一生。

卻不知決定一個人一生命運的,往往就是他自己的性格。

小方就是這麽樣一個人,所以才會走上這條路。

他大步走向那帳篷。

巨大而堅固的牛皮帳篷,支立在一道風石斷崖下。

小方三天前離開這裏的時候,帳篷外不但有人,還有駝馬,現在卻已全部看不見了。

那些人到哪裏去了?

那些為人們背負食物和水,維持人的生命,卻終日要忍受人們無情鞭策的駝馬到哪裏去了?

這帳篷裏是不是已經只剩下那無情又無名的劍客一個人在等著他?

等著要他的命?

烈日又升起。

小方任憑汗珠流下,流到嘴角,又鹹又苦的汗珠,用舌頭舔起來,就像是血。

他很快就會嘗到真正的血的滋味了。

他自己的血。他拋下了他的毛氈、皮袋,和所有可能會影響他動作速度的東西,緊握住他的劍,走入了帳篷,準備面對他這一生中最可怕的對手。

想不到這帳篷裏竟連一個人都沒有。

劍客無名,拔劍無情,一出手就要置人於死地,這一劍不但是他劍法中的精華,也是他的秘密,他出手時當然不願有別人在旁邊看著。

能看到他這一劍的人就必將死在他的劍下!

所以小方曾經想到衛天鵬和水銀都已被迫離開這裏。

但是他從未想到那無名的劍客也會走,更想不通他為什麽要走。

他們是同一類的人,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絕不會臨陣脫逃的。

這裏是不是發生過什麽驚人的變化?發生過什麽讓他非走不可的事?

小方看不出。

帳篷所有的一切,都跟他三天前離開時完全一樣,金盆仍在木幾上,那塊豹皮仍在……

小方全身的肌肉忽然抽緊,忽然一個箭步躥到軟榻前。他看見豹皮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