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死之間

小方道:“我什麽都沒有考慮。”

衛天鵬道:“你究竟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小方道:“不答應。”

他的回答直接而簡單,簡單得要命。

衛天鵬的臉色沒有變,可是眼角的肌肉已抽緊,瞳孔已收縮。

水銀眼睛裏卻露出種復雜而奇怪的表情,仿佛覺得很驚訝,又仿佛覺得很欣賞、很有趣。

她問小方:“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不答應?”

小方居然又笑了笑:“因為我不高興。”

這理由非但不夠好,根本就不能成為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什麽,小方不想說出來,他做事一向有他的原則,別人一向很難了解,他也不想別人了解。

無論做什麽事,他覺得只要能讓自己問心無愧就已足夠。

水銀輕輕嘆了口氣,道:“衛天鵬是不會殺你的,他從不勉強別人做任何事。”

小方微笑,道:“這是種好習慣,想不到他居然有這種好習慣。”

水銀道:“我也不會殺你,因為我已經答應過你,絕不再害你。”

她也對小方笑了笑:“守信也是種好習慣,你一定也想不到我會有這種好習慣?”

小方承認:“女人能有這種好習慣的確不多。”

水銀道:“我們只不過想把你送回去,讓你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等死。”

等死比死更痛苦,更難忍受。

可是小方不在乎。

“我本來就在等死,再去等等也沒什麽關系。”

“所以你還是不答應?”

“是的。”

他的回答還是如此簡單,簡單得要命。

帳篷外又刮起風,吹起滿天黃沙,白晝很快就將過去,黑暗很快就將帶著死亡來臨。

在這片無情的大地上,生命的價值本就已變得十分渺小,能活下去固然要活下去,不能活下去死又何妨?

小方又躺了下去,好像已經準備讓他們送回風沙中去等死。

就在他剛想閉上眼睛時,忽然聽見一個人用奇特而生冷的聲音問他:“你真的不怕死?”

他用不著張開眼睛看,就已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這個人一直靜靜地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他,目光從未移動過片刻,眼睛裏卻絕對沒有任何表情。

這個人在看著小方時,就好像一只貓在看著一只已經落入了蛛網的昆蟲。

他們本就是不同類的。

生命如此卑賤,生死間的掙紮當然也變得十分愚蠢可笑。

他當然不會動心。

但是現在他卻忽然問小方:“你真的不怕死?”這是不是因為他從未見過真不怕死的人。

小方拒絕回答這問題。

因為這問題的答案,他自己也不能確定。

但是他已經這麽樣做了,已經表現出一種人類在面臨生死抉擇時的尊嚴與勇氣。

有些問題根本就用不著言語來回答,也不是言語所能回答的。

這個人居然能了解。

所以他沒有再問,卻慢慢地走了過來,他走路的姿態也跟他站立時同樣奇特。

別人根本沒有看見他移動,可是他忽然就已到了小方躺著的那張軟榻前。

小方的劍就擺在軟榻旁那木幾上,他忽然又問:“這是你的劍?”

這問題不難回答,也不必拒絕回答。

“是,是我的劍。”

“你使劍?”

“是。”

忽然間,劍光一閃,如驚鴻閃電。

誰也沒有看見這個人伸手去拿劍、拔劍,可是木幾上的劍忽然就已到了他手裏。

劍已出鞘。

一柄出了鞘的劍到了他手裏,他這個人立刻變了,變得似乎已跟他手裏的劍一樣,也發出了驚鴻閃電般的奪目光芒。

可是這種光芒轉瞬就已消失,因為他掌中的劍忽然又已入鞘。

他的人立刻又變得絕對靜止,過了很久,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世人鑄劍千萬,能稱為利器卻只不過其中二三而已。”

“寶劍名駒,本來就可遇而不可求,萬中能得其一,已經不能算少了。”

“你的劍是利器。”

小方微笑:“你的眼也很利。”

這人又問:“你用它殺過人?”

“偶一為之,只殺該殺的。”

“善用利器者,才能殺人而未被殺,你的劍法想必不差。”

“還算過得去。”

這人又沉默良久,忽然道:“那麽你另外還有條路可走。”

小方也忍不住問:“哪條路?怎麽走?”

“用你的劍殺了我!”他聲音全無情感,“你能殺我,你就可以不死。”

“否則我是不是就要死在你的劍下?”

“是的。”

他慢慢地接著道:“有資格死在我劍下的人並不多,你能死在我劍下,已可算死而無憾。”

這句話實在說得太狂,如果是別人說出的,小方很可能會笑出來。

小方沒有笑。

這句話不可笑,因為他看得出這個人說的是真話,簡簡單單的一句真話,既沒有炫耀,也不是恫嚇,他說這句話時,只不過說出了一件簡單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