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善惡難分(第5/6頁)

想到這裏,他全身不禁為之泛起一陣寒意,眼前似乎又泛起十年之前始信峰下,那些蛇蟲猛獸爭先恐後地奔向鐵船頭去的情景,不禁長嘆一聲,忖道:“那些蟲獸何嘗不知道自己此去實是送死,但卻仍然無法抗拒那星蜍散發出的香氣,明知送死,還是照去不誤。而此刻這些不遠千裏跋涉而來的武林豪士,又何嘗能抗拒那溫瑾在天目山中設下的種種誘惑呢?只怕他們也和那些無知的蟲獸一樣,明知如此,也要去試上一試的了。”

他心念數轉,越想越覺得這天目山中的武林盛會,實是一個極大的陷阱,當下便打定主意,無論如何,自己既然知道此事,就得將這場武林浩劫,消於無形。只是自己該如何去做呢?卻仍然茫無頭緒。

此刻在他身後的林木之中,突然緩緩踱出一個玄服高冠的長髯老者來,腳下穿著的雖是厚達三寸的厚底官靴,但行走之時,卻仍是漫無聲息,而且他出現得又是那麽突然,生像是樹木的精靈,突然由地底湧現,又似乎是許久以前,他便已在那樹林之中,只是直到此刻,他方自現出身形來。

他緩緩走到那俯首沉思著的卓長卿身側,突然朗笑一聲,道:“兄台雙眉深皺,面帶憂色,難道心中有著什麽憂愁之事?”

卓長卿驀地一驚,擡目而望。只見自己身側,赫然多了一個長身玉立、豐神沖夷的長髯老者,正自含笑望著自己。

陽光耀目,將這老者頷下長髯,映得漆黑光亮,也映得他那隱含笑意的雙睛,神光宛如利劍。一眼望去,卓長卿但覺此人年紀雖似已近古稀,但神采之間,卻仍瀟灑無比,宛然帶著幾分仙氣。

他方才雖是凝神而思,但自信耳目仍然異常靈敏,此刻見這老者已經來到自己身側,而自己卻仍未覺察,心下又不禁為之駭然,呆呆地愕了一愕,卻見那老者又自朗聲笑道:“千古以來,少年人多半未曾識得愁中滋味。兄台雖然溫文爾雅,但眉目之間,卻是英氣逼人,老夫自問雙目不盲,一望而知,兄台必定是位身懷絕技的少年英雄,絕非那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酸丁可比。此刻卻又為著何事,如此愁眉不展呢?”

這老者不但豐神沖夷,而且言語清朗,令人見了無法不生好感。

卓長卿此刻雖對這老者有如幽靈一般的突然出現,大感驚異,卻又不禁為他這種瀟灑神態、清朗言詞所醉,含笑一揖,亦自朗聲說道:“多謝長者垂詢。小可心中,確是愁煩紊亂,不能自已。”

這長髯老者朗聲一笑,捋須笑道:“兄台如果不嫌老夫冒昧,不知可否將心中煩愁之事,說與老夫一聽?老夫雖然碌碌無能,卻終是癡長幾歲,也許能為兄台分憂一二,亦未可知。”

卓長卿擡目而望,只覺這老者目光之中,生像是有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長嘆一聲,道:“既承長者關懷,小可敢不從命……”

心念一轉,突然想到自己心中無法化解之事,不但有關自己一生的命運,而且是武林之中一件絕大秘密,這老者言語之中,雖似對自己極為關懷,但自己卻又怎能將這種有關武林劫運的生死大事,隨便說出來?一念至此,便頓住了話聲,望著這行蹤詭異,武功卻似絕高的老人,半晌說不出話來。

哪知這老人突又朗聲笑道:“兄台如不願說,老夫實是……”

卓長卿輕喟一聲,接口道:“並非小可不願說與老丈知道,而是此事關系太大。如果是小可一人之事,既承老丈關切,小可萬無不說之理。”

長髯老人微微一笑,道:“兄台既如此說,老夫自然不便再問。只是兄台若將此等關系重大之事隱藏於心,不去尋人商量一下,亦非善策——”

他一捋長須,接著又道:“須知一人智慧有限,兄台縱然是聰明絕頂,恐也無法將這等關系重大之事,想出一個適善對策來。與其空在這裏發愁,倒不如尋個知心之人商量商量,老夫與兄台交淺而言深,但望兄台莫怪。”

他又自哈哈一笑,目光炯然,凝神望在卓長卿面上。

卓長卿但覺此人言語之中,句句都極為有理。但他生性謹慎,絕無一般少年飛揚跳脫之性,心中雖覺這老者之話極為有理,卻仍然不肯將此事貿然說了出來,方自俯首沉吟,卻聽這高冠老者又自笑道:“兄台毋庸多慮,老夫並無探詢兄台隱秘之意。兄台如不願說,也就罷了。”

卓長卿暗中一嘆,心下大生歉疚之意。須知凡是至情至性之人,便受不得人家半分好處。若是受了人家的好處,他便要千方百計地去報答人家的好處。若教他得了人家的好處而不去報答人家,那卻比教他做任何事都要令他難受些。

此刻卓長卿心中便是覺得,這老者雖與自己素不相識,但無論如何,人家對自己總是一番好意,而自己卻無法報答人家的這番好意,是以心中便生出歉疚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