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伴伴 第三章 風鈴的聲音(第3/8頁)

丁寧立刻否定了自己這種想法。

以他的智慧、經驗和反應,酒裏只要有千分之一的藥物,他相信自己都能在酒杯沾及嘴唇的那一瞬間感覺出來,再慢也不會等到酒已喝進喉嚨裏的時候。

如果有人想在酒中下毒暗算他,那個人非但愚不可及,簡直是在自己找死。

姜斷弦的仇家遍布天下,朋友幾乎沒有一個,他對自己當然保護得更好,要暗算他,當然更不容易。

丁寧想不通這是怎麽回事,而且也無法繼續思想。

他忽然也覺得有一陣酒意上湧,頭也暈了,此後這半個時辰,竟變成了一段空白。

在這段時間裏這地方發生了一些什麽事,他完全不知道。

他居然也像姜斷弦一樣醉了,醉得很可怕。

大灶裏的火雖然依舊燒得很旺,伴伴的臉色卻成蒼白,眼睛裏充滿了驚訝和恐懼。

——這兩個千杯不醉的人,怎麽會醉得這麽快?

她又想起那個美如幽靈,讓她情不自禁神魂顛倒的女人告訴她的話:“不管酒量多好的人,只要喝上三杯,都非醉不可。”

伴伴輕輕嘆了口氣,直到現在為止,她還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這麽做。

不管怎麽樣,她這樣做總是為了丁寧,她還是像以前一樣,只要能幫助丁寧得勝,她還是不惜犧牲一切。

可是她這麽樣做,是不是真的對丁寧有好處呢?

伴伴又不免嘆息。

她只希望丁寧不要受到傷害,只希望自己沒有做錯事。

04

嫣紅如火的夕陽已消沉,慕容秋水卻仍然獨坐在黑暗的晚窗前,手中有笛未吹,屋裏有燈未點,窗外什麽都看不見,夜空下剛剛才有一顆寒星升起。

韋好客的眼睛也是黯淡的,他正好用黯淡的眼神看著慕容秋水。

他永遠忘不了慕容秋水眼看著他一條腿被鋸斷時臉上那種表情。

那時候慕容秋水臉上根本沒有表情。

短榻上鋪著一張色彩鮮艷得幾乎已像是圖畫般的貂皮。

穿一身灰白色衣裳的韋好客就斜臥在這張短榻上,膝蓋以下的部分都被一張和他衣裳、臉色同樣灰白的狐皮蓋住。

其實他膝蓋以下可以被掩蓋的地方已經比平常人少了一半,少了一只腳和半截腿。

慕容秋水也許還不能算是一個很壞的人,可是他有很多很壞的習慣。

他的起居無常,飲食無定,胃口壞的時候,什麽東西都吃不下,甚至連碰都不要碰,連看都不要看,這樣東西也許就是他昨天晚上連續吃了十八碟還要再吃的,等到明天晚上,他也許還會像那樣照吃不誤,而且吃個不停。

可是今天晚上,他不睡,也不看。

有時候他也很喜歡熱鬧,在他那以特別華麗優雅著稱於王侯間的庭園中,夜夜金杯引滿,朝朝小圃花開。歌舞笙樂,徹夜不絕。

他喜歡熱鬧的時候,真是喜歡得要命。

只不過,最要命的時候,還是他不喜歡熱鬧的時候。

對他身邊的一些人來說,這種時候簡直是酷刑。

因為在這段時候,他的要求是“絕對沒有”,沒有燈火,沒有動靜,沒有聲音。

在這段時候裏,他嚴格要求他的屬下們為他做到這一點。一定要讓他絕對的獨處、絕對的安靜。

現在就是這樣子的,所以從他面對著的夜窗中望出去,那廣大的庭園中,連一點燈火都沒有。

寂寞,有時候雖然像是一條蟲,在啃噬著他的靈魂,有時候卻又像是一雙溫柔的手,在軟軟地撫摸他的肉體和他的心,讓他那千瘡百孔的心靈,得到短暫的安息,讓他的力量能夠重生。

孤獨,安靜,寂寞,都是種非常有效的復原劑。

這時候花景因夢已經在黑暗中站立很久了。

她身上穿著的雖然是一身雪白的衣裳,她的臉色雖然也是白如雪,可是她這個人卻仿佛已融入黑暗中,甚至已像是和黑暗融為一體。

她甚至已經是黑暗的本身,多麽黑暗,多麽神秘,多麽優美,多麽淒冷。

她用一種夜色般的眼色看著他們,已經看了很久。

他們就這樣被她看著。

——“看”,並不一定就是“看見”,看見也不一定就要看。

也許她雖然在看著他們,卻沒有看見,因為她心裏在想著別的人、別的事,所以視而不見。

慕容秋水看著的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韋好客在看著的是那暗如春夜秋水般的慕容,他們都沒有在“看”她,也沒有看到她。

可是他們都已經知道她來了。

最重要的是——他們也知道她是為了什麽來的。

05

花景因夢看著夕陽消逝,看著夜色降臨,看著屋子裏這兩個又有名聲、又有地位、又有權勢,卻完全沒有歡樂的男人,沉浸於一種甚至比夜色更黑暗的藍色哀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