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悲歡離合(第2/6頁)

他可以保證這絕不是他自己願意的,他一向沒有睡在垃圾堆裏的習慣。

——一定是那個頭上有洞的土流氓,找了人來報仇,先修理了他一頓,再把他拋到這裏來。

他不久就證實了這件事。

因為他站起來的時候不但頭疼欲裂,而且全身都在發疼。

那一定要很重的拳頭才能把他打成這樣子,他還沒有學會打人前就已先學會挨打的。

然後他又發現頭疼並不是完全因為酒醉,他頭上也多了個洞。

無論誰若是發現自己被人拋在垃圾堆裏,被整得一塌糊塗,都免不了要很生氣,很難受的。

——偶而能被人痛揍,豈非也是件蠻有趣的事。

何況,他相信揍他的那些家夥們,現在一定也很痛。

走出巷子,是條斜街,就像長安城裏大多數街道一樣,古老而陳舊。

街對面有家小酒鋪,門口掛著個很大的酒葫蘆,是鐵鑄的。

葉開忽然想起,昨天晚上他打架喝酒,都是在這小酒鋪裏。

酒鋪後面,好像就是個“暗門子”,那土流氓帶出來的,就是這暗門子裏的女人。

從這裏往左轉,再轉過兩條街,就是鴻賓客棧。

葉開這一輩子,大概是再也不會到鴻賓客棧去的了,那裏的傷心事實在太多。

現在應該到哪裏去?應該做些什麽事?葉開連想都沒有想。

他決定暫時什麽都不去想,現在他腦子裏還是昏沉沉的。

他只知道絕不能往左邊走。

今天居然又是晴天,太陽照在人身上,暖暖和和的,很舒服。

街上的人都穿著新衣服,臉上都帶著喜氣,一見面就作揖,不停地說“恭喜”,葉開這才想起來,今天還是大年初二。

別的人在大年初二這一天,應該做些什麽事呢?

——帶著孩子到親戚朋友家去拜年,收些壓歲錢,然後再回家,準備些金錁元寶,等著別人來拜年,把壓歲錢再還給別人的孩子。

這一天大家都不許說不吉利的話,更不許吵架、生氣。

可是既沒有家,又沒有朋友的異鄉浪子,在這一天又該幹什麽?

葉開在街上逛來逛去,東張西望,其實眼睛裏什麽都沒有看到,心裏什麽都沒有去想,也許只在想一件事。

丁靈琳現在正幹什麽?

他本來已決定,永遠再也不想她了,但卻不知為了什麽,他這昏沉沉的腦袋裏,想來想去,偏偏都只有她一個人。

他剛才還決定,絕不再到鴻賓客棧去,可是現在一擡起頭,就發現自己還是又走到這條路上來了。

奇怪的是,他並沒有看見鴻賓客棧那塊高高掛著的金字招牌,只看見一大堆人,圍在那裏,有的在竊竊私議,有的在搖頭嘆息,甚至還有些人正在那裏抱著頭放聲大哭著。

這裏究竟出了什麽事?

葉開忍不住逛了過去,擠進人叢,然後他整個人就忽然變得冷冷冰冰,就像是一下子掉進了深不見底的冷水潭裏。

長安城裏氣派最大的鴻賓客棧,現在竟已變成了一片瓦礫。

鴻賓客棧昨夜的慘案,直到天亮才有人知道;因為昨天是個很特別的日子,是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的晚上,大家通常都是待在家裏的,誰也不會到街上來閑逛,就算有人,也是些已賭得頭昏腦漲的人,誰也不會逛到客棧裏去。

待在家裏的人,也大多都在喝酒、賭錢,更不會關心到外面的事。

老掌櫃請去喝喜酒的人,大都是些無家可歸的光棍,沒有人關心的光棍。

就因為這是個特別的日子,所以才會發生那些特別的事。

這並不是巧合。

每件事的發生和存在,都一定有它的原因。

“這裏是什麽時候走水的?”

“不知道。”

“昨天夜裏我在賭葉子牌,就算天塌下來,我也不會知道。”

“聽說昨天晚上有人在這裏做喜事?”

“好像是的。”

“那些來喝喜酒的人,怎麽連一個都不在?”

“不知道。”

“那對新人呢?”

“不知道。”

這地方雖然已被燒成了瓦礫,卻連一個人的骸骨都沒有。

“這裏的老掌櫃呢?”

“不知道。”

昨天晚上這裏究竟出了什麽事,簡直連一個知道的人都沒有。

“我別的事都不奇怪,只奇怪那對新人居然也不在這洞房裏,連老掌櫃都不見了。”

大家議論紛紛,愈說愈奇:“難道這裏昨天晚上出了狐仙?出了鬼?”

若不是有鬼,客棧被燒光,那老掌櫃總該回來看看的。

葉開知道沒有鬼,他從來不相信這種活見鬼的事。

但這件事情卻真的好像活見了鬼,他就算再把腦袋打出個洞來,也還是想不通的。

他只覺得整個人都已變成了一塊木頭,一塊又冷又硬的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