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悲歡離合

花燭已將燃盡,燭淚還未幹。

燭淚一定要等到蠟燭已成灰時才會幹,蠟燭寧願自己被燒成灰,也只為了照亮別人。

這種做法豈非也很愚蠢?

但人們若是肯多做幾件這種愚蠢的事,這世界豈非更輝煌燦爛?

丁靈琳扶起了葛病,站在花燭前,柔聲道:“現在我就要嫁給你,做你的妻子,終生依靠你,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

葛病看著她,一雙灰暗的眼睛,忽然又有了光彩,臉上的笑容,也已變得安詳恬靜。

丁靈琳淚痕未幹的臉上,也已露出了微笑。

她知道他已能活下去。

現在他已有了家,有了親人,他已不能死。

她含著淚笑道:“這裏雖然沒有喜官,但我們卻一樣還是可以拜天地,只要我們兩個人願意,有沒有別人做見證都一樣。”

這並不是兒戲,更不算荒唐,因為她確是真心誠意的。

葛病慢慢地點了點頭,目中帶著種異樣的光彩,看著她,看著面前的花燭。

能和自己喜愛的女子結合,豈非正是每個男人最大的願望。

他微笑著:“我這一生中,一直都在盼望能有這麽樣一天……我本來以為我已永遠不會有這麽樣一天了,可是現在……”

現在他終於達成了他的願望。

他的語聲也變得安詳而恬靜,可是他並沒有說完這句話,他忽然倒了下去。

死亡來得比閃電還快,忽然就擊倒了他。

他完全不能抵抗。

沒有人能抵抗。

黎明前總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候。

丁靈琳已跪下,跪在葛病的屍體前,眼淚就像是泉水般湧出來。

就在這同一個地方,同一對花燭前,就在同一天晚上,已有兩個準備跟她結合的男人倒了下去。

這打擊實在太大。

也許他們本就要死的,沒有她,他們也許反而死得更快。

可是她自己卻不能不這麽想。她忽然覺得自己是個不祥的女人,只能為別人帶來災禍和死亡。

郭定死了,葛病死了,葉開也幾乎死在她的刀下。

她自己卻偏偏還活著。

——我為什麽還要活著?為什麽還要活在這世界上?

這是個什麽樣的世界?

每個她認得的人,竟都可能是魔教中的人,從鐵姑開始,到玉簫道人、葛病,還有那冷酷如惡魔的孤峰天王,每個人都是她想不到的。

在這世界上,還有什麽是她可信賴的?

只有葉開!可是葉開又在何處?

酒還在她身旁,烈酒喝下去時,就像是喝下了一團火。

她喝了一口,又一口。

“葉開你說過,只要等一切事解決,你就會來找我,現在什麽事都完了,你為什麽還不來?為什麽……”

她放聲大叫,忽然將手裏的酒壇子用力砸出去,砸得粉碎,烈酒鮮血般流在地上。

桌上已將燃盡的龍鳳花燭也被震倒了,落在地上,立刻將地上的烈酒燃燒了起來。

火也是無情的,甚至比死亡更無情,甚至比死亡來得更快。

這種猛烈的火勢,又有誰能抵抗。

沒有人能抵抗!

但丁靈琳卻還是癡癡地跪在那裏,連動都沒有動。

看著火焰燃燒,她心裏忽然泛起種殘酷的快意。

她要看著這種火焰燃燒,把所有的一切全都燒光,她已不再有什麽留戀。

毀滅豈非也是種發泄?

她需要發泄,她想毀滅。

木板隔成的廳堂,轉眼間就已被火焰吞沒,所有的一切事,現在真的已全都解決了。

可是葉開呢?

葉開,你為什麽還不來?

烈火照紅了大地蒼穹時,黎明終於來了。

葉開卻還是沒有來。

葉開醉了。

他一向很少醉,從來也沒有人能灌醉他,唯一能灌醉他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很想灌醉自己。

喝醉酒並不是件很愉快的事,尤其第二天早上更不愉快——這一點他比誰都知道得清楚。

可是昨天晚上,他卻硬是把自己灌醉了,醉得人事不省。

因為他畢竟不是聖人。

知道自己的情人正在拜天地,新郎官卻不是自己,又有誰還能保持清清醒醒,高高興興地在街上逛來逛去?

所以他逛到第一個賣酒的地方時,就停了下來,停了一個多時辰。

可是出來的時候還沒有醉。

——這地方的酒好像太淡了,好像兌了水。

所以他又逛到第二個賣酒的地方,用一種很不穩定的腳步逛了進去。

這次他是怎麽出來的,他已記不清,以後是不是到過第三個地方,他更記不清了。

他唯一還記得的事,是把一個帶著婊子去喝酒的土流氓頭上打了個洞。

那個洞究竟有多大,他也已完全不記得。

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睡在一條死弄中的垃圾堆裏。

又臟又臭的垃圾堆,連野狗都絕不肯在這種地方睡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