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吹笛的人

沒有人。死人活人都沒有。

有的燈火已殘,有的燈光已滅,冷清清的客棧,冷清清的院子。

屍體雖然已被搬走,院子還是充滿了血腥氣,晚風更冷得可以令人血液凝結。

那吹笛的人呢?

縹縹緲緲的笛聲,聽來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

他們在屋裏時,笛聲仿佛就在院子裏,他們到了院子裏,笛聲卻又在墻外。

墻外的夜色濃如墨。

他們掠過積雪的墻頭,無邊的夜色中,只有一盞孤燈,閃爍如鬼火。

燈下仿佛有條幽靈般的人影,仿佛正在吹笛。

這個人是誰?

是不是剛才那個吹笛人?

他為什麽要一個人在孤燈下吹笛?莫非是特地在等他們?

如此惡夜,他還孤零零地留在這裏等他們,是為了什麽?

這些問題,也只有一個人能回答。

孤燈懸在一根枯枝上隨風搖晃。

丁靈琳看過這種燈籠,是鴻賓客棧在晚上迎客用的燈籠。

但她卻看不清這個人。

她想沖過去,葛病已拉住了她,她可以感覺到這老人的手心全是冷汗。

一個人年紀愈大,愈接近死亡的時候,為什麽反而愈怕死?

丁靈琳咬著嘴唇,壓低聲音,道:“你不妨先回客棧,我一個人過去看看。”

葛病嘆了口氣。

他知道她誤會了他的意思,他並不是在為自己擔心,而是在為她。

“我已是個老人,已沒有什麽可怕的,不過……”

丁靈琳打斷了他的話,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一定要過去看看。”

笛聲忽然停頓,黑暗中忽然有人冷冷道:“我知道你們一直在找我,現在為什麽還不來?”

聲音尖銳,比尖針還刺耳。

丁靈琳手心也沁出了冷汗。

她聽過這聲音。

無論誰聽過這聲音,只要聽過一次,就永遠也忘不了。

這個人難道就是魔教中的四大天王之一?

葛病臉色已變了,低聲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孤燈下有人在冷笑:“你為什麽不過來看看我是什麽人?”

丁靈琳當然要過去。

她縱然明知道一過去就必死無疑,也非過去看看不可。

但葛病卻還是在緊緊握著她的手,搶著道:“我遲早總會知道你是誰的,我並不著急。”

丁靈琳道:“我著急。”

她突然回身一撞,一個肘拳打在葛病肋骨上,她的人已沖過去。

燈光卻忽然滅了。

寒風吹過大地,大地一片黑暗。

可是丁靈琳已沖到這個人面前,已看清了這個人的臉。

一張蒼白而扭曲的臉,一雙充滿了驚嚇恐懼的眼睛,眼睛已凸出,正死魚般瞪著丁靈琳。

丁靈琳也看過這張臉,看過這個人。

這正是那個癡癡地站在血泊中,已被嚇瘋了的吹笛人;也正是喜堂中唯一還活著的人。

難道他就是殺人的兇手?

丁靈琳握緊雙拳,忽然發覺一滴鮮血正慢慢從他眼角沁出,流過他蒼白的臉。

寒風吹過,她忍不住又激靈靈打了個寒噤。

她忽然發現這個人竟已是個死人。

死人怎麽會說話?

死人怎麽會吹笛?

死人絕不會說話,更不會吹笛。

他手裏根本沒有笛。

剛才的笛聲,是從哪裏發出來的?

丁靈琳一步步向後退,剛退出兩步,突然間,一只手伸出來,閃電般握住了她的手。

冰冷的手,冰冷而僵硬。

死人怎麽還能出手?

丁靈琳的手也已冰冷,幾乎又要暈了過去。

她沒有暈過去,因為她已發現這只手是從死人身子後面伸出來的。

但這只手實在太冷,比死人的手還冷。

不但冷,而且硬,比鐵還硬。

這實在不像是活人的手,丁靈琳用盡全身力氣,也掙不脫。

死人身後又傳出了那比針尖還細的聲音:“你是不是真的想看看我是誰?”

丁靈琳用力咬著嘴唇,嘴唇已被咬出血來。

“你若知道我是誰,你就得死。”他的手更用力,“現在你還想不想看我?”

丁靈琳突然用力點頭。

一個人若是活到她這種情況,死還有什麽可怕的?

她盯著這個人的手,這只手在黑暗中看來,就像是金屬般發著光。

他的衣袖是藏青色的,上面繡著青色的山峰。

“布達拉”天王。

孤峰。

丁靈琳的心也在發冷。

她甚至希望自己遇著的是鬼。

在江湖中人心裏,魔教中的四大天王,實在比厲鬼還可怕。

她不怕死。

可是她也知道,一個人若是落入魔教手裏,那遭遇也一定比死更可怕。

她從這個人的手,看到衣袖,再慢慢地往上看……她終於看到了他的臉。

一張死人般蒼白冷漠的臉。

在丁靈琳眼中看來,這張臉已比死人更可怕。她終於忍不住叫了起來,大叫:“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