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東京夢華 第十折 眼前便有千裏愁(上)(第2/5頁)

觀音奴強顏歡笑,李希茗溫言勸慰。都想寬對方的心。母女倆絮絮地說了半日,觀音奴才從青木院告辭。

行過光浮台時,恰好遇到沈皓巖。觀音奴加快步伐,目不斜視地與他擦肩而過。她只伯慢得一刻,眼裏湧出的淚水就會被這負心之人看到。

她依然記得他的承諾:“我只喜歡你,勝過一切人,不論你是夜來,還是觀音。”

她依然記得自己的誓言:“皓巖,我會嫁給你,不管別人說什麽,不管遇到怎樣的事,我會嫁給你,雖死不離。”

彼此以十二分誠意許下的白首之盟。如今已成飛灰。被心上人背叛的痛苦,像噬心蟲一樣毫不停歇地啃噬著她,讓她在長夜裏睜著眼睛等待天明,讓她咽下的每一口食物都像是最苦的藥……這樣的痛苦,每見他一次,就加深一次。

如果她願意向他伸出手,這深濃的痛苦和同樣深濃的依戀就有了承載,可是她不能。

沈皓巖望著觀音奴的背影,絕望地蒙住了眼睛。

事到如今,他連看一眼心上人的權利都沒有了。哪怕他只有些微動情,觀音奴黑白分明的鳳眼也會凹下去,變成衛慕銀喜那雙嫵媚含情的杏核大眼;新鮮櫻桃似的嘴唇則會鼓起來,變成衛慕銀喜那飽滿靡麗的豐唇;苗條柔韌的柳條身段亦在刹那間變形,成為無處不風流的玲瓏身姿……就像是卷成丁香結的綠蕉葉,忽忽地一展開。竟成了合露凝香的紅玫瑰,這過程有條不紊地展現在他眼前,驚悚中只感到說不出的悲涼,說不出的痛悔。

就算她肯回頭,就算他們還能在一起,他也永遠失去她了。

沈皓巖在原地佇立良久,嗒然若喪地走進青木院。李希茗召他問話,除了畫魂大秘儀,他與銀喜的糾葛全無隱瞞,坦誠的態度終於令李希茗的臉色緩和過來。

但很快,李希茗輕輕吐出的問話像雷一樣劈中了沈皓巖,將他震得魂飛魄散,“皓巖,這位夏國的姑娘長得很美吧?就像你的……”她頓了頓,“十三姨?”

李希茗沒有半分尷尬,平靜地道:“你從來不近女色,不管近身侍從還是粗使仆役都是用的男子,自律到這種程度,我反而有些擔心。追查下來,不是因為斷袖之癖,而是少年人被無形婦人蠱惑,這自然不能怪你。相反,你得了教訓,夜來得了好丈夫,我得了好女婿,實在是皆大歡喜的事。”

她的聲音越發溫和下來,“現在看來,是我相錯了。你平時太壓抑自己,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失控。我實在不放心把女兒交給你。夜來的態度,想必你也清楚,為今之計,希望你保持沉默,由我來安排,體面地解除夜來和你的婚約,畢竟兩家的名聲要顧,夜來和你的名聲更要顧。”

沈皓巖聽懂了李希茗言辭背後的威脅,亦知道自己沒有討價還價的籌碼,低聲道:“是,全憑表嬸安排。”隨著這艱澀的承諾出口,他只覺全身一空,好像所有的感情和精力都隨著這句話流走了。失去她,並不是想象中那般劇烈的痛楚,但他知道,此刻的寒冷空寂會一直持續下去,像畫魂大秘儀一樣捆縛著他,直至死亡,直指輪回。

十月初六。

蕭鐵驪陪雷景行回到東京。離開的時候還好好的,回來後心愛的妹妹竟陷在了情障中,那是無論他有多大的力量都沒辦法幫她打破的東西。

觀音奴傷心,他也不快活,甚至因為清櫻給予的幸福,而對觀音奴感到一種微妙的歉疚:“如果當年沒有逼觀音奴回宋國,我不會遇到阿櫻,但是觀音奴也不會遇到沈皓巖。”

說這話時,蕭鐵驪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絲殺氣,像一片薄冰劃過衛清櫻的肌膚。

衛清櫻顫了一下,輕輕握住他的手,低聲勸慰:“就算你殺了沈三也於事無補,而且這絕非夜來所願。”她頓了頓,“夜來與沈三決裂的原因,她只肯告訴李夫人,我相信她已經把事情交給李夫人來解決,我們不明內情,還是不要妄動的好。”

兩人齊齊嘆了口氣,向遠處望去。

蒼白的天幕垂下來,籠著東京郊野。冷冽的風刮過大地,齊腰深的枯草起伏如浪,將雷景行與觀音奴的背影掩去大半,像要被這茫茫大地吞噬一樣。

陰郁的景象讓蕭鐵驪生出強烈的不安,只有在生死關頭才會有這樣槽糕的預感,讓他焦躁的是,他覺得危險在迫近,卻不知道威脅來自何方。

誠如清櫻所言,這不是殺了沈皓巖就能解決的事。

踩著沙沙作響的枯葉,雷景行慢悠悠地道:“觀音兒,這次回來,師父發現你跟以前不一樣了。”等了半晌不聞回答,他突然停住腳步,喝道:“告訴我,你的刀怎麽了?”

觀音奴伸出右手,筆直向前,凝視著自己的指尖,“以前刀只是刀,只是外物。現在不一樣了。它是活的,跟我的呼吸相連,跟我的血脈相連。我想要它到哪裏,它就會到哪裏,我的手觸不到的地方,甚至比這還要遠的地方,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