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東京夢華 第九折 天長路遠魂飛苦

銀喜目送沈皓巖遠去,沒精打采地回到荷風院,只覺得他這一去,萬般都沒了滋味。她煎熬了一夜,是在捱不住相思之苦,第二日午後驅車

來到紫衣巷秦府尋他。

觀音奴與沈皓巖去榮家書鋪看《三京畫本》的版片,恰在紫衣巷口與銀喜相遇。觀音奴勒住馬韁,透過帷帽的紗簾,見銀喜下了車,搖曳生姿地朝自己走來。

數日不見,觀音奴覺得這黨項姑娘身上起了一種微妙的變化,好似成熟至極的李子,光澤艷麗的皮囊著軟綿甘甜的肉,輕輕一啜就會有蜜汁流出來。

這麽快就三方見面,實非沈皓巖所願,想要阻止銀喜,卻沒法跟她溝通。聽銀喜嘰裏咕嚕地跟觀音奴說著黨項話,沈皓巖忍不住道:“夜來,別理這女人。”他話裏不自覺地帶了懇求的意味,借機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可惜銀喜聽不懂,觀音奴聽不進。

到這份兒上,觀音奴若還不明白沈皓巖跟銀喜發生了什麽,那她就是真的傻的了。好端端地走在路上,突遇晴空霹靂,觀音奴震驚之下,一時間倒覺不出痛來,她躍下馬背,果斷地道:“這種事怎麽好在大路上掰扯,坐下來說清楚吧。”

觀音奴領頭往路邊的茶肆走去,表情沉靜,眼神幽深,令沈皓巖感到陌生,這樣的觀音奴,他從未見過。事實上,他所心儀的姑娘,總是笑微微的,跟他在一起時從不抱怨,要求少到讓他覺得不安。沈皓巖突然意識到,她不是初遇時那個人前歡笑、人後落寞的小姑娘了,她長大了。

銀喜卻是含情脈脈地望著沈皓巖,忍不住心疼,心想:“在我那兒天天都容光煥發的郎君,才回來一夜就變得臉色蒼白,眼圈發青,她真是不會照顧人啊。”

幾人在茶肆的雅間裏坐定,銀喜說,觀音奴聽,偶爾開口問銀喜兩句。沈皓巖在旁邊根本插不上話,這種無力掌控局勢的挫敗感讓他對銀喜格外地不滿起來。

黨項女子一項敢愛敢恨,銀喜不明白示之以若比直來直去要好,現在這樣只會減少沈皓巖對她的愧疚,逼他做出不利於自己的選擇。她開心地說著,還背了兩句沈皓巖教她的漢詩:“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比翼鳥?連理枝?”觀音奴咬著牙,濃濃的血腥味在口腔裏彌散開來。如果她還是遼國的蕭觀音奴,沒什麽好說的,拔出刀來,把這個黨項女人打到從此不敢上門搶她的男人,如果她是一直生活在宋國的崔夜來,憑著母親的馭夫手段,應付這種場面更是不在話下。偏偏觀音奴在遼國長到十三歲,又在宋國生活了六年,兩國女人的處世風格都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她既不想耍橫,也不屑玩心計,只感到說不出的痛楚和茫然。她毫無保留地信任著沈皓巖,可惜這種信任沒等她嫁到沈家就破滅了。

觀音奴等銀喜說完,沉默片刻,看著沈皓巖道:“衛慕銀喜說,這五天你一直跟她在一起,雖然未行夫妻之禮,卻有夫妻之實。”

沈皓巖避開她清亮的眼睛,點了點頭。

觀音奴提高音量,“到底是不是?”

沈皓巖無奈地苦笑,艱澀地回答:“是,不過我……”

觀音奴聽他親口承認,僅剩的一絲希望也化為烏有,不等他說完,便道:“衛慕銀喜還說,你跟她情投意合,生死相許,一生一世都不會分開。”

沈皓巖額上生汗,急躁地道:“不,夜來,你相信我,我只愛你一個,這蠻女的事只是意外。”

觀音奴按捺住快要沸騰的憤怒,輕聲道:“算了,你事也做了,諾也許了,再對我說這些,有意思麽?”

她起身欲走,被沈皓巖一把扣住手腕,“夜來,我一時糊塗,你給我一次機會,我們從頭來過。”

觀音奴把手抽回來,輕輕一拂,面前的茶杯便跌到地上摔得粉碎,“我姆媽常說,姻緣茶只能兩人喝,再多一人就變味了,二位慢飲吧。”

沈皓巖見她不肯退讓,也覺得灰心,澀聲道:“只知道怪我負心薄幸,你又何嘗堅貞如一?暗血城地宮中整整無日無夜,你與耶律嘉樹做了什麽,只有你自己明白。居延城外,素心泉畔,你跟他相擁相親,更是我親眼所見。”這話無數次湧到沈皓巖嘴邊,又被他和血咽下,他只怕一旦說破,就再也沒有轉圜的余地。今日被觀音奴逼到絕境,他不假思索,竟然脫口而出。

沈皓巖想:“我們都犯過錯,我能原諒你,你為何不能原諒我?”殊不知這話聽在觀音奴耳朵裏,只能解釋成相反的意思:他為了跟衛慕銀喜在一起而不惜詆毀自己。

觀音奴睚眥欲裂,眼底迸出幾縷血絲,銳聲道:“好,好得很!沈皓巖,既然我移情別戀,你也另有鐘情,崔沈兩家的婚約就此作廢,你我今後一刀兩斷,再不相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