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東京夢華 第八折 無情有恨何人覺(第2/3頁)

盼兒斜眼看那托盤,四只明晃晃的纏枝海棠純銀碗,盛的都是桂花酒釀。這些行院中的鬼蜮伎倆,盼兒早就熟知,見四只碗一模一樣,便不動聲色地將順序調換了。

晏奪標幫盼兒把金釵撈上來,托著四碗酒釀,急匆匆地去了。

盼兒站在原地,見阿標果然進了枕流閣,冷冷一笑,自去應酬那揚州富商不提。

京郊別院。

晏奪標垂頭喪氣地道:“混進方宅園子後,諸事順利,我本以為得手,誰想撤碗碟時細看碗底的暗記,那碗放了藥的酒釀並未送到九姑娘手上,卻是沈三用了。”

林挽香正含著一口茶,聞言全部噴了出來,氣急道:“阿標你一向精細,我才放手給你安排,怎麽竟捅了這麽大的婁子?天幸小爺還沒有服藥,不然……”想到相處如寇仇的沈三和小爺忽然間看對眼的情景,林挽香不禁打了個寒戰。

晏奪標辯道:“本來好好兒的,中途遇到盼姐兒,給她一打岔,這才把酒釀擺錯了。”

秦裳躺在榻上,聽兩人還在琢磨哪個環節出了岔子,懨懨地道:“就算這夢只有七天,老天爺也不肯給我機會啊。”他長長地嘆了口氣,“這麽稀罕的東西,浪費了怪可惜的,我那半付藥送給誰才好呢?”

林挽香忙道:“中秋夜跟沈三成事的盼姐兒,對沈三一直念念不忘,不如成全她吧。”

“我憑什麽要遂她的心?我自己還難受著呢。”秦裳想起開寶寺遇到的夏國蠻女,還有其時沈皓巖的奇怪態度,冷笑道:“我這兒有個絕妙人選,只要阿標不失手,咱們就有好戲看了。”

晏奪標信誓旦旦地道:“小爺放心,這回一定把你交代的事情辦好,將功折罪。”

過了兩日,觀音奴突然接到衛慕銀喜的帖子,約她申時正到無比客店見面。銀喜也接到觀音奴的帖子,告知今日申時正要登門拜訪。兩邊都不知是秦裳做的手腳。

無比客店位於裏城東南的麗景門內,屋舍壯麗,格局大氣,京中沒有一家客店比得上,故名“無比”。衛慕銀喜來京後,便下榻在無比客店,包下了西角的荷風院。

似衛慕氏這樣的貴客,櫃上一問便知。掌櫃見沈皓巖器宇不凡,觀音奴落落大方,估計是客人的朋友,也不支使小二,親自給兩人帶路。

綿綿細雨中,沈皓巖幫觀音奴撐著傘,隨掌櫃走進荷風院,見兩旁是長長的遊廊,中庭有一個大水池,堆著太湖石砌的假山,種著數百株荷花,這時節已是枯萎零落,不堪賞玩了。水池後有一幢三層小樓。

觀音奴訝然道:“掌櫃的,我瞧你這客店倒像是私宅,這小樓更適合藏書。”

掌櫃笑道:“姑娘好眼力,小店原是參政趙侍郎的宅子,荷風院正是趙老當年藏書之所。”

一時到了樓下,分賓主坐下,掌櫃自去安排茶點。兩邊都沒什麽話好說,因蕭鐵驪不在東京,架也是打不起來的,場面頗為冷落。

寒暄過後,沈皓巖異常沉默,觀音奴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沒藏空閑話。衛慕銀喜聽不懂,也不著惱,懶洋洋地倚著茶幾,姿態嬌柔,她雖不說話,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卻都是話。

阿佛洛狄忒的詛咒在沈皓巖和銀喜四目相對的瞬間應驗了。

沈皓巖過於追求完美,而世間事常有缺憾,矛盾不斷產生,他努力化解,表面上日趨理智,潛意識裏卻藏著一種毀人與自毀的傾向,像地殼下流淌的熾熱巖漿,不知哪一日就會爆發。

銀喜過於執著,為了復仇,也為了沒藏空,不惜撕毀與野利氏的婚約,隨沒藏空輾轉萬裏、流離數年而不言悔。

兩人的性子使阿佛洛狄忒的詛咒發揮出驚心動魄的效果,把理智與責任焚燒得幹幹凈凈,讓人忘乎所以、不顧一切。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散漫的談話仍在繼續,裊裊的茶香散逸在空氣裏……身外的人與物盡數化為虛景,世界只剩下自己和對方。沈皓巖和銀喜靜默著,彼此的呼吸和氣息就像兩萬八千攝氏度的閃電一樣,帶著極熱劃過空氣,留下閃耀的軌跡和尖銳的爆鳴。

觀音奴從不猜疑親近之人,也看不出沈皓巖與銀喜間的暗潮,只感到說不出的壓抑,讓她郁悶得想要尖叫。她捱了盞茶工夫,見沒藏空沒什麽要緊事情交代,便起身告辭。

沈皓巖恍恍惚惚地與觀音奴出來,亦知道要送她回紫衣巷。待觀音奴去午睡,他在書房中獨坐半晌,忍不住披衣出門,兜兜轉轉,又回到了無比客店。

銀喜身著漢式的緋衫紅裙,神情迷惘地倚著廊柱,雪白手指輕揉著濕漉漉的蕉葉。這種柔媚如水、荏弱如草的風姿深深地打動了沈皓巖,心牢中的猛獸破柵而出,卻以最溫柔的姿勢伏在她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