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東京夢華 第一折 傷心不獨為悲秋(第3/7頁)

“太好了,皓巖竟有辦法推到明年去。”觀音奴仰起臉來看著沈皓巖,清澈的眼睛裏盛滿歡喜,認真地道:“跟皓巖要過一輩子呢,勻幾個月給鐵驪和清櫻不要緊吧?等他們回西遼去,不曉得哪一年才能再見啦。”

沈皓巖慢慢透出一口氣,因她那句話,火燒火燎的肺腑似有清涼泉水灌入,澆熄了全部怒火。他松開拳頭,活動著僵直的手指,慢慢撫過她秀麗的長發,苦澀地想:“衛九總說我霸道,卻不曉得霸道的人是夜來啊。”見她眼巴巴地瞧著自己,沈皓巖笑得用力,露出左邊的虎牙,聲音卻是幹澀的:“對,我們還有一輩子要過,不爭這幾個月的時間。”

到了祖母秦綃的院子,除了曾祖父秦長川,家中長輩俱在,熹照亦陪於末座。沈皓巖和觀音奴請安問好,送上給家人帶的禮物,一番熱鬧過後,李希茗道:“夜來,你和皓巖婚期將近,家中諸事需要人打點,我方才已稟告太夫人,帶你回寶應去。兩位太夫人難得回故鄉一趟,想多住些時日;為熹照職官新任之事,你阿爹也要留在京中。後天你便跟姆媽一起走吧。”

觀音奴求助地拉了一下沈皓巖的袖子,見他摸出一個錦囊,倒出四五顆黑黝黝的種子,朗聲道:“皓巖有事稟告各位尊長,此次去夏國,居延城雙塔寺的空上師送給我一些九笛鳳羽花的種子。我答應夜來,在婚禮當天,親手將九笛鳳羽花簪到她的發髻上。”

像一塊燒得通紅的炭投進水中,屋內的氣氛頓時變得古怪而窘迫。熹照攥著椅子扶手,不安地看看沈皓巖,又看看觀音奴。李希茗的身子微微前傾,竭力忍住劇烈的咳嗽。崔逸道怒極反笑:“那麽,這種子灑到土裏,幾時才能開出九笛鳳羽花?”

沈皓巖不慌不忙地道:“空上師已傳我栽培之法,現在播下,明年春天就會開花。”

九笛鳳羽是《西夷草木志》中記載的奇花,傳說是天神遺落人間的仙種,它的花蕾晶瑩如玉笛,開放時卻像鳳凰尾羽一樣華美,若用作新娘簪花,能保佑姻緣和諧美滿,夫妻福壽綿長。不論九笛鳳羽花如何珍異,用作推遲婚期的理由還是太荒唐了,然而沈皓巖這般慎重地告於堂上,沒人能當作兒戲。

一室沉寂,沈家太夫人秦絡躊躇著開口:“沈家這邊,我自可做主。在夏國得到九笛鳳羽花,是天賜的大吉之兆,孩子們的心意更是難得。既然喜帖尚未送到親友手中,便晚幾個月行禮又何妨?”秦絡從不掩飾對觀音奴的喜愛,卻也從不掩飾對崔沈聯姻的反感,此刻站出來首肯沈皓巖的提議,崔逸道夫婦均覺不是滋味。

跪在榻前為崔家太夫人秦綃捶腿的侍女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隨即伏下身子向太夫人請罪。秦綃卻不理她,輕輕吹著鏨金甲套上的血珠,見那血珠濺到秦絡的衣袖上,秦絡的臉色亦漸漸發白,秦綃方慢慢笑出來:“那便延到花開之時吧。不論早遲,夜來總要嫁給皓巖的。”

既然兩家的太夫人都同意,余人更無異議。只是笑意融融的眾人中,真正高興的只有觀音奴而已。

家宴過後,觀音奴與沈皓巖一起退下。她對九笛鳳羽花的種子好奇得很,翻來覆去卻看不出什麽特異之處,失望地道:“這就是沒藏空送你的種子麽?”

沈皓巖道:“說穿了不值一提,不過是用一吊錢在居延城買來的那伽花種子,也許錦囊比種子還值錢些。”

觀音奴惴惴:“到時候拿不出九笛鳳羽花怎麽辦?”

沈皓巖笑了笑:“只好賴到和尚頭上。”

兩人閑談一會兒,熹照飄然而至。觀音奴見他臉上的青澀之氣盡數褪去,連個頭也長高了些,不禁笑道:“幾個月不見,熹照真有點做官的樣子啦。”

熹照的臉微微一紅,“阿姐別拿我打趣了,阿爹正為這事兒煩惱呢。”

沈皓巖道:“熹照既已進士及第,朝廷自會授予官職,表叔還煩惱什麽?”

熹照道:“那也不一定,慶歷以後,朝中冗員漸多,即便中了進士,若列第四、五甲,亦只能在家中等候吏部銓選,稱為守選。我這次考了一甲第五名,依嘉祐舊制,當試銜知縣。不過官家去年登基,按例必有推恩,阿爹想借這機會為我謀一個更好的職位,這幾日都在與京中要員周旋。”少年輕輕嘆了口氣,“其實我倒願做個判官,在軍中歷練一番。”

觀音奴聽得頭疼,感嘆道:“還沒做官就這許多麻煩,真是難為熹照了。好端端地,幹嘛去套這名韁利鎖啊?”

沈皓巖搖頭道:“夜來,這話你可別在表叔面前說。”

別人說這話,熹照還可一笑置之,觀音奴這樣講,熹照便忍不住辯道:“阿姐不知,如今阿爹的生意已做得極大,不過就算富甲一方,在世人眼裏咱們仍是商賈之家,不復魏晉盛唐時的高門甲族。阿爹要我躋身仕途,是希望清河崔氏再度顯達於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