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東京夢華 第一折 傷心不獨為悲秋(第2/7頁)

“在暗血城的地宮,夜來陷入危境時,我沒有陪著你,沒能保護你,一想到這個我就難受。你不知道那幾天我是怎麽捱過來的,想到夜來從此不見……”沈皓巖聲音沙啞,再也說不下去。

“噢。”觀音奴睜大眼睛,釋然道:“皓巖一直為這事兒難受啊!我真笨,太笨了,竟不明白你的心意。”她快樂地靠著他,“我們都活著回來啦,再別為這個煩惱好麽?”

沈皓巖深深吸氣。是這樣好哄的姑娘,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從不質疑;又是這樣天真的姑娘,仿佛這一刻傾心相愛,以後的千萬個日子都如這一刻般穩妥。可他一直鄭重守護的姑娘,就那樣被人乘虛而入,肆意輕薄了去。

沈皓巖捧著觀音奴的臉,突然吻住那微微翹起的可愛嘴唇。觀音奴只覺得天旋地轉,周遭的一切變作模糊的光影,街市的喧囂如潮退去……仿佛幼年時第一次跟鐵驪學遊泳,被他掌著潛入瓦藍的湖中,世界突然變得輕柔安寧,她卻感到沒頂的眩暈與慌亂。

他剛強又柔軟的唇齒,輾轉千匝,起初挾著某種不可解的狂暴怒氣,察覺她的青澀與不安後,化作不盡的溫柔纏綿,攜著她在半明半昧的、橄欖香味的世界裏浮浮沉沉。

良久,沈皓巖松開觀音奴,用手抹去她額頭的薄薄汗水。車內昏暗,越發襯出她光耀如日的美麗。他轉過頭去,愛恨交織的烈焰在心中無聲蔓延。

紫衣巷秦府是一座室宇崇麗、園圃清雅的老宅,百年前秦氏為迎娶真宗皇帝的長女惠國公主趙繡而建造,到今日仍是京中最優美的宅院之一。沈皓巖與觀音奴攜手穿過後園的遊廊,她只覺庭院開闊、林木疏秀,他卻覺落葉委地、滿目憔悴,可謂一樣風景兩般心情。

李希茗的侍女玎玲在轉角迎著兩人,斂袂一福道:“二姑娘和三公子可回來了,夫人日日牽掛,早晚都要在佛前焚香,祈求佛祖保佑姑娘、公子出入平安呢。”

沈皓巖不動聲色地放開觀音奴。觀音奴擡手掠了掠頭發,下意識地又挽住他,問道:“母親身體可好?入秋以後咳得厲害麽?還吃楊大夫的藥?”

兩人十指相扣,玎玲只作不見,回道:“夫人夜裏總睡不安穩,這積年的病,只好慢慢將養。不過人逢喜事精神爽,咳得倒沒往年厲害,楊大夫也把湯藥換成了丸藥。”

觀音奴笑道:“什麽喜事?我猜,熹照的殿試進了一甲。”

沈皓巖默然,玎玲頗替觀音奴汗顏,低聲道:“姑娘和公子好事將近,正日子不就定在十月初九麽?方才還聽夫人說,姑娘回來得正好,打算今日回稟了太夫人,後日便帶姑娘回寶應去。”

與沈皓巖訂婚後,兩人聚多離少,令觀音奴忘了親迎和拜堂後才算真正夫妻。她赧然微笑,卻在聽到玎玲末一句話時傻了眼,驚訝地追問:“後日就動身?中秋都不在東京過了?離十月初九不是還早得很麽?”

玎玲忙道:“不早了,雖然夫人去年就開始籌備姑娘的嫁妝,臨近婚期,總要一一過目才能放心。姑娘,就算龍王嫁女也沒這麽盛大周全呀。”

沈皓巖淡淡道:“沈家的準備同樣盛大周全,決不會委屈夜來的。”

玎玲順著沈皓巖的話道:“若非如此,三公子也不會親自來東京采辦聘禮了。”話鋒突然一轉,“夫人說,姑娘和公子兩小無猜,一貫親愛,不必學尋常人家作扭捏避嫌之態,但到此刻姑娘仍留在京裏,有許多不便處,還是跟夫人回寶應較妥。”

依沈皓巖的意思,兩人在婚禮前一日自當回避,平時大可不必,不過礙著玎玲是以夫人的名義傳話,倒沒開口駁她。玎玲見他面色不豫,一笑而退。

觀音奴卻感到無限煩惱,去西夏前母親的叮囑猶然在耳:“夜來,姆媽許你和皓巖、衛九走這一趟,回來後要乖乖聽話啊。”她郁悶地嘆了口氣,又嘆一口氣。

沈皓巖瞥了觀音奴一眼,看她能忍多久,果然不出半刻,便聽觀音奴道:“噢,真不想回寶應。”她搖著他的手,懇求道:“皓巖,我們推遲婚期好麽?好麽?”

時間突然凝固,世界失卻聲音。

秋日的陽光在櫻桃木鋪就的長廊中造出迷離的光影,沈皓巖戴著淡青紗帽,面無表情地站在廊下,看來風姿閑雅,青衫下的身體卻似將軍挽弓時繃到極致的弦,只要手指一松,怒意就會像利矢一樣射向觀音奴。

“東京的上元節光華燦爛,夜來不是一直期盼麽?你想留多久都可以,就算明年賞了燈再回去,也不要緊。”沈皓巖痙攣的聲帶終於放松,他一字字說來,貌似雲淡風清,實則怒到極點,左手任她拉著,右手卻掩在袖中緊攥成拳。狂怒之下,他的話與真正的心意背道而馳,卻以為她聽了就會懂:他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並不願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