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山白水 第九折 未飲先如醉(第2/5頁)

術裏古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待要說話,被完顏清中摁住。完顏清中平和地道:“不過是個玩笑,姑娘何必這樣咄咄逼人。”

觀音奴揚眉道:“玩笑麽?”突然一刀刺向完顏清中,他側身封擋,她順勢一轉,滑到術裏古身旁,挑斷了術裏古腰上的束帶。觀音奴得手之後,絕不回頭,躍上屋頂而去。集市中人聽她撂下一句“不過是個玩笑”,看術裏古手提褲子的窘態,不禁莞爾,不禁暴笑,直笑得術裏古怒發欲狂,被完顏清中勉強拖走。

觀音奴踏著屋舍疾奔。每次全力施展輕功,都令她感覺恣意放縱的快樂,正得意間,察覺有人追了上來,回眸一瞥,竟是耶律嘉樹,“是你啊,還真巧。”她開口說話,岔了氣息,步伐便亂了。他托著她手肘,輕輕一旋,消解了她的沖刺之力,落在一條深巷中。

嘉樹低頭看她飛揚的衣角平復下來,不動聲色地想:“巧嗎?不過,第一次遇到你時倒是真的巧。”

觀音奴靠著某戶人家的院墻調整呼吸。墻內的槐樹開得正繁,濃綠的枝葉伸出來,綴滿累累花朵。風起時,白色小花翩然墜落,附在她烏黑的長發上,洗得發白的布衫上。嘉樹嗅到一種淺淡的草木香,極清極純,即使槐花的郁郁甜香也不能掩蓋。他有些恍惚,定了定神,問:“頑皮的小姑娘,隨便就在街市中用輕功,不怕驚世駭俗麽?”

觀音奴微笑,“那又怎樣?”

“一個姑娘用這種促狹招數,未免……”

觀音奴快活地笑,“那又怎樣?”

嘉樹移開眼睛,真正是飛揚跋扈的青春,讓他禁不住慨嘆。頓了頓,嘉樹笑道:“我家就在附近,真正的漢式庭院,觀音奴去喝杯茶麽?”他笑時仿佛冰河解凍,十分明澈,微有暖意,她不覺點了點頭。

說在附近,其實已離了上京三十裏,好在二人的腳下功夫都不弱。觀音奴看面前立著兩座峭拔的山,雙峰對峙,如同一座天然石門,兩側還有怒目金剛的高大石雕,奇道:“你家在這石頭山裏面?”

嘉樹微微頷首,引她穿過石門。綠草萋萋的谷地中央,孤零零地矗立著一座奇峰,形若仙人駕禦的巨舟。兩人攀上峰腰,進入一個高約八尺的隧洞。這隧洞純是天然,並非人工穿鑿,穿行其間,時見綠色藤蘿盤踞的巨縫或圓孔,明亮的天光透過繁盛的枝葉灑進來。觀音奴輕輕籲了口氣,關於狼穴的記憶早已埋葬在光陰深處,但走在這石壁森森的隧洞,她竟感到不可言說的親切。

前面的嘉樹突然停步,觀音奴不防,撞上他的背,捂著鼻子叫出聲來。他連忙轉身,恰對著她的臉,呼吸相聞。嘉樹猝然後退,停了片刻,若無其事地轉頭指著一條石縫道:“看見對面山上的石窟了嗎?”

觀音奴探身出去,見遠處的石壁上鑿著三個窟,中間的最大,眉額上刻著“真寂之寺”四個漢字。她目力甚好,連深隱窟中的臥佛也辨出大致輪廓,“這石窟的名字有趣,鑿在深山裏頭的佛祖可不是很寂寞麽?”強勁的山風吹起她沒束好的頭發,露出線條柔美的下巴。他看著她,淡淡道:“是嗎?我還聽過一種說法,真寂的意思是圓寂,石窟中鑿著釋迦牟尼涅槃時的情景。”他說得客氣,觀音奴聽得認真,“哦,原來是這意思。這下我可糊塗了,真寂寺只是個石窟,那你住在哪裏呢?既然你是法師,為什麽沒有剃度呢?”

“我信奉居住在黑山的大神,而不是西方極樂世界的佛陀。至於先祖為何用真寂寺命名我們的教派,我也不知道緣故。”

觀音奴好奇地道:“原來嘉樹法師是薩滿教中的巫覡啊,你懂得巫術麽?”然而不管她怎麽刨根問底,嘉樹再不肯答話了。

走到隧洞中段,嘉樹再度停下,這一次他很技巧地側過身子,“觀音奴,剩下的路程我必須蒙上你的眼睛,如果你還願繼續走下去。”

這一段隧洞非常幽暗,觀音奴盯著他深藍的眸子,點了點頭,事實上她對即將到來的冒險充滿期待。觀音奴閉上眼,嘉樹蒙上一塊絲帕,牽起她的手。她的掌心因為握刀,結了一層薄薄的繭,除此之外的肌膚幼滑若孩童。他抿緊嘴唇,感覺很不自在,竟是二十八載光陰裏第一次牽女孩兒的手。

一聲輕響後,兩人消失在被無數佛教信徒膜拜過的隧洞中。有時秘密置於眾人面前,反而讓人漠視。

觀音奴感覺自己一直在走下坡路,隨後變成平地。路程非常之長,期間聽到不一而足的奇怪聲響,她猜是各種機關。這情形讓她想起小時在居延城遇到的吸血者,以及拘禁自己的地下迷宮。那時滿懷驚恐,連哭都不敢,不比今日學得神刀門武功,雖不能說履險境如平地,心中確實沒什麽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