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黑山白水 第六折 瀚海迷蜃景(第3/4頁)

雷景行帶著兩人向沙中墜去,沙面起了一個小小的旋渦,很快淹沒他們的頭頂。雷景行在沙底度過了一生中最為漫長的光陰,每一刻都放至無限長,把他的心搓圓捏扁。他擔心風暴逗留的時間超過一個時辰,胎息法會斷送兩條鮮活的生命;倘若到了時辰解穴出去,他又沒把握在黑風暴中保全兩人。

幸而黑風暴不會長時間地滯留在某處,半個時辰後,雷景行聽到風聲轉小,那咆哮的怪獸漸漸遠去。他定下神,匯聚真氣,使個一飛沖天式,想破沙而出,豈料沙面堆積極厚,他又帶著兩個人,沖到一半便墜下來,反而滑到沙海深處。他改用旱地拔蔥式,依然無果,不得不費力挖出一條地道來。

挖了半晌,雷景行的頭露出沙面,須眉鬢發掛滿沙粒,像極了子午沙鼠。他遊目四顧,發現黑風暴確實走了,歡呼一聲,將蕭鐵驪和觀音奴拉出來,拍開他們的穴道。三人沒有衣服蔽體,滿面黃沙,互相打量著,忍不住大笑。

太陽重又露頭,猩紅顏色,掛在森藍的天空上。沙丘的曲線非常平滑,向光之面郁郁如血,背光之面沉沉如夜,整個沙漠如同上天憤怒的畫作,光與暗,殷紅與深黑,反差大得令人戰栗。三人方從黑風暴中逃生,對這異象反而不以為異。

一路上遇到野駱駝的屍體,以及風暴卷來的各色東西,惜乎被撕扯得破破爛爛。他們甚至撿到一匹還算完好的杏紅細布,這布織造時將片金纏繞在棉紗上,華美而堅韌,三人各圍一塊,相攜而去,心中均覺溫暖親近。

第二日,沒藏空陪衛慕銀喜來檢視此處。銀喜遲疑地道:“就是這裏麽?”

空道:“我費了很多心思,才把他們逼到風勢最盛之處,斷然不會錯的,主人放心。”

衛慕銀喜望著綿延的沙丘,怏怏道:“這樣就死了麽?這樣就報仇了麽?我甚至找不到他的屍體,割下他的頭顱呈於父親墓前。”

空慢騰騰地道:“應該讓主人手刃仇敵的,但保護他們的老頭太過強大。把他們逼進沙漠後,發現有黑風暴的苗頭,才想了這法子,連那老頭一起解決。”他彎腰抓起一把沙,收緊拳頭。沙粒溫暖而硌人,他想:“那漂亮而兇狠的女孩,躺在哪一片沙下呢?這樣死去,好過主人的零碎折磨吧。”

雷景行等三人自北而南,穿過巴丹吉林沙漠,到達弱水上遊的宣化府。宣化乃絲路重鎮,在漢代呼作張掖郡,取張國臂掖、以通西域之意,西魏時更名甘州。此地風光明麗,物產豐饒,有塞上江南之稱,曾被吐蕃人及回鶻人占據,宋國天聖年間歸於西夏。

行到宣化,仍無衛慕家的人出現,可知是相信他們葬身沙漠了。雷景行想到此節,對蕭鐵驪道:“這黑風雖然駭人,倒也替你去了個大麻煩。夏國人最重復仇,倘若知道你沒死,必定糾纏不休,咱們當然不懼,可也磨人得很。”

蕭鐵驪聽他說“咱們”,心中一暖。這一路行來,多得雷景行照顧,蕭鐵驪雖獨行慣了,且答應帶觀音奴回遼國,卻不知如何向他開口辭行,當下只說了聲是。

雷景行知道蕭鐵驪不愛說話,轉向觀音奴指點此間風物,觀音奴好奇心甚強,凡沒見過的物事都要追問,一老一小唧唧噥噥,親熱得很。在宣化城外三十裏的驛亭打尖時,趁蕭鐵驪去飲馬,雷景行嘆了口氣道:“觀音奴啊,我瞧鐵驪要帶你離開嘍,可真舍不得你們。”

觀音奴點頭,“嗯,鐵驪要帶我回遼國。”

雷景行幹咳一聲,“那個,鐵驪一直不肯學神刀門的功夫,我也就不勉強他了,可觀音奴根骨上佳,不學很可惜呀。你一個小姑娘,又不和人打打殺殺,遵守神刀之戒很容易的。”

觀音奴以手支頤,眼珠轉來轉去,“如果我學成的話,可以教給別人麽?”

雷景行眼中精光一閃,笑道:“你將神刀的功夫練到第七重時,就可以收徒弟啦。”

觀音奴躊躇起來,“第七重很難練麽?”

雷景行含糊地道:“這要看各人的天賦,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

觀音奴拖長聲音道:“哦。”

兩人各有算盤,相對發呆,蕭鐵驪回來,只覺氣氛古怪,卻不知這一老一小都在算計他。入城後,雷景行帶著他們左穿右插,來到一條僻街,綠樹蔭蔽的小院,結滿累累黃梨。

雷景行敲了半天門,無人應答,索性帶著蕭鐵驪和觀音奴逾墻而過。院中似乎久無人住,熟透的梨子落到地上,漚得久了,空氣裏浸染著酒般香味。雷景行輕車熟路地進去,在書房中一陣亂翻,嘴裏念念有詞:“奇怪,老鬼把我的箱子收在哪裏?”末了在暗格裏找出一個藤箱,打開來,滿滿的都是羊皮面簿子,還有一卷舊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