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傀儡之卷(第2/32頁)

皇城西門名叫順義門,順義門正對著的街道就叫順義門街。唐代的長安比現在的西安要大五倍,城中南北向有十一條大街,東西向則有十四條,最寬的大街是位於中心的朱雀街,寬度有一百五十余米。

順義門街算是最窄的街道了,只有二十多米寬,夾在頒政坊和布政坊之間。每個坊的東西寬約莫在二裏,沿順義門街到義寧坊,要經過兩個坊,也就是四裏路。這一段,就算快馬疾馳,也要好一陣子。高仲舒出了順義門的時候,離禁夜還早,但在西市玩樂的人尚不曾回來,不出門的人卻早早睡了,這時倒是最冷清的時候。高仲舒騎在馬上,一邊默默地吟著一個新得的句子。大唐以詩賦取士,士人自幼便學習吟詠。高仲舒長於史事,詩才卻不算佳,蘇合功常笑他的詩是三伏天學的,有些酸腐氣。高仲舒也自知己短,因此更為刻苦,回家這一段路上,經常是在斟酌詩句中走過的。

正在想著該如何換一個工穩些的字眼,坐騎忽然站住了。

這匹馬是高仲舒的父親高睿所選,買來已有五六年,甚是馴良,這條道也走得熟了,根本不必牽引,因此高仲舒信馬由韁,根本毫無防備。馬突然站住,他在馬上卻是向前一傾,差點摔下來,連忙一把抱住馬脖子,讓自己坐穩。只是這麽一嚇,方才想到的一個對句也忘到了九霄雲外。他將手中的馬鞭輕輕在馬頭上拂了一下,喝道:“阿白,你怎的這麽不當心!”阿白就是他這馬的名字。其實這馬也並不很白,是匹灰馬,只有一縷鬃毛是純白的。

平時阿白聽到他的呵斥,馬上會應聲打個響鼻,似乎在表示歉意,今夜卻低著頭,慢慢地向後退去,兩個馬耳朵也支了起來,似乎聽到了什麽可怕的聲音。高仲舒怔了怔,也不禁向前看去,突然間想起前幾天和蘇合功鬥嘴時他說的那句話,心道:“沒這麽邪吧,別讓蘇合功那烏鴉嘴說中了,真碰上什麽不幹凈的東西。”

順義門街幽長黑暗。這條街的南側從東到西,依次是布政坊、醴泉坊、居德坊,北側則是頒政坊、金城坊,再過去就是高家所居的義寧坊了。高仲舒此時剛走過了頒政坊,前面是個十字路口,正是順義門街和景耀門街的交叉。向南隔著醴泉坊,就是長安城最為繁華的西市,遠遠的還有市聲隱約傳來,但在這個夜裏聽來,那些聲音支離破碎,有著說不出的詭異。

妖鬼每每在十字路口迷失方向,便不停打轉,這是鄉裏俗談。因為十字路口時常會起一陣小旋風,那些無知之人便說是因為鬼物迷路後引起的,高仲舒自是不信。順義門街雖然冷清,但他每天都走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麽古怪。他用鞭梢輕輕敲了敲阿白的頭,道:“什麽也沒有,阿白,走吧,回家給你吃一個油餅。”

高仲舒最喜歡吃的是油炸面餅,每天回家,家人總給他備好兩張當夜宵。高仲舒有時晚飯吃得飽了,便把一張油餅喂給阿白,一來二去,阿白也最愛吃油餅了。但油餅似乎也對阿白沒了誘惑力,阿白擺了擺頭,仍是退了一步,只是低低地打了個響鼻。高仲舒有些著惱,踢了馬肚子一下,道:“快走!”

今天阿白不知出什麽毛病了。他想著,要這樣走法,只怕禁夜了還回不去,要被查夜的金吾衛撞見,也是麻煩事。

阿白被踢了一腳,才不敢再倒退,重新向前走去。只是,高仲舒覺得阿白今天走得甚是不穩當,他本想將那首詩吟成五言四韻,現在看來只能吟一首斷句了。

斷句就斷句吧。他不無解嘲地想。薛道衡的《人日思歸》也只有四句二十字,一般是千古絕唱。想到薛道衡這首詩,他索性將自己打的腹稿先扔一邊,嘴裏哼哼著:“入春才七日,離家已二年。人歸落雁後,思發在花前。”

四句皆對。而“人歸落雁後,思發在花前”十字更是婉妙異常,有這等詩才,怪不得前朝煬帝會因為妒薛道衡吟出“空梁落燕泥”之句而動殺機呢!自己的詩才當真差遠了,蘇合功嘲弄自己寫的詩“定能免妒”,雖是玩笑話,說得倒也沒錯。

高仲舒不禁苦笑了一下,剛出順義門時的興致已蕩然無存,現在他只想早點回家。

此時已到了十字街的中心。景耀門街直貫長安城南北,比順義門街寬一倍以上,但是在長安南北十一街中還是算比較窄的。

高仲舒走在路中心,突然沒來由地打了個寒戰。他正在奇怪,阿白忽地一沉,低低地哀嘶了一聲,他還不曾明白過來,人已一個骨碌翻倒在地。

高氏一族,向來文武兼修,高仲舒雖是弘文館學生,騎術也相當高明,還不曾摔倒,他猛地一按馬鞍,雙腳已脫出馬鐙,向一側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