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傀儡之卷

大唐官學,號稱“六學二館”。六學是指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律學、書學、算學,隸屬國子監;二館指的是弘文館、崇文館。這是大唐的最高學府,不過崇文館設立於貞觀十三年,在貞觀十一年,長安只有一個弘文館而已。

弘文館本是太祖武德四年設立,初名修文館,屬門下省。武德九年,太宗即位,始改稱弘文館,置生徒數十名,大多是皇族勛戚子弟,師事學士學習經史書法。得入弘文館,是大唐士人的無尚榮耀,比國子監六學的學生地位要高得多了。不過正因為如此,弘文館的學生要學的內容比一般太學生少得多,考試的要求也低。“其弘文、崇文館學生,雖同明經、進士,以其資蔭全高,試取粗通文義。弘、崇生,習一大經、一小經、兩中經者,習《史記》者,《漢書》者,《東觀漢記》者,《三國志》者,皆須讀文精熟,言音典正。策試十道,取粗解注義,經通六,史通三。其試時務策者,皆須識文體,不失問目意。試五得三,皆兼帖《孝經》《論語》,共十條。”這是《大唐六典》中所記,從“試取粗通文義”六字來看,就可以看出弘文館的學生要輕松許多,因此弘文館的學生每天的吹牛閑聊也成了日常功課。

這是貞觀十一年的初秋。高仲舒和一個同學坐在弘文館的院子裏,看著院中不時飄落的黃葉,一邊喝著剛上市的秋茶,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高仲舒,是隋朝大臣高颎的曾孫。高颎在隋大業三年為煬帝誅殺,高仲舒的祖父高表仁本是隋大寧公主駙馬,也受到牽連,與兩個哥哥一起被流放外地。入唐後,高表仁倒是受到重用,一直封到剡國公。高仲舒是高表仁次子高睿之子,因此得以入弘文館修習。高家是世族,家世顯赫,他平時聽到見過的奇物異事頗多,吹起牛來自然談鋒甚健。因為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所以聊的也盡是些不著邊際的異聞,什麽蘇合香與獅子糞到底是不是一種東西,什麽生金到底有沒有毒,說得口沫橫飛。漸漸地,說到陽燧珠是不是存在這事上了。

“貞觀四年,林邑國主範頭黎遣使獻火珠。這火珠大如雞卵,圓白皎潔,光照數尺,狀如水精,正午向日,以艾承之,即火燃,豈不正是陽燧珠麽?”

他大聲說著。因為有點急了,頭上也滲出汗來。跟他閑聊的同學名叫蘇合功,卻只是淡淡一笑道:“高兄,少安毋躁。所謂陽燧珠,本是南越王趙佗鎮國之寶。趙佗去世後,陽燧珠也已殉葬。後來東吳王孫仲謀為尋此寶,發民夫數千掘遍趙佗墓,一無所得,可見此寶早已失傳,據說已為波斯胡人盜去。林邑國不過蕞爾小國,豈會有此奇物。”

“林邑與南越豈不正是相鄰麽?”高仲舒的外號叫“高鐵嘴”,向來不肯服人,自然不是蘇合功一席話能說得服的。“你說的這故事我也聽說過,說是崔煒救玉京子,得見趙佗之靈。這等鬼話只好騙騙鄉裏小兒,子不語怪力亂神,你難道也信?”

高仲舒是信奉阮瞻範縝無鬼神滅論的,一說到鬼神,更是臉紅脖子粗。蘇合功也有些急了,道:“子不語怪力亂神,那是敬而遠之,存而不論,不是不信。高仲舒,你不敬鬼神,當心走夜路就遇上鬼物!”

高仲舒重重一拍桌案,道:“豈有此理。形者神之質,神者形之用,形存則神存,形謝則神滅,天下豈有鬼神,你見過麽?”

蘇合功一陣語塞。雖然他堅信鬼神存在,但自己也沒見過。他咬了咬牙,道:“好吧,等你見到鬼了,就會知道了。”

高仲舒笑道:“我才不信,若真個遇上鬼物,我有利劍在側。”

書生帶劍,是唐時之風。高仲舒按了按腰間那柄裝飾華美的劍,頗有不可一世之概。蘇合功卻搖了搖頭,道:“高兄,你帶劍可不是個味道。真碰上鬼,別嚇得屁滾尿流。”

高仲舒也笑道:“味道味道,以後你生個兒子就叫蘇味道好了,省得老是說不是味道。告訴你,高某寶劍,斬的便是鬼物之頭!”

他說得慷慨激昂,蘇合功嗓門沒他大,心知說不過他了,悻悻道:“好,說不定這兩天你就碰到妖鬼,把你拖進茅廁裏沾你一身的臭糞!”

蘇合功和高仲舒的鬥嘴是常有的事,這種牙疼咒也不算什麽。接下來兩天,高仲舒每天回家都沒碰到什麽鬼物,自然把這事忘個幹凈。

高家在化度寺以東,義寧坊的東南。長安城共有一百一十坊,人口百萬,是當時世上最大的城市。弘文館設在皇城偏殿,高仲舒回家,都是從皇城西門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