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老鼠湯(第3/13頁)

狄雲聽得清清楚楚,寶象是在刀砍丁典。雖然丁典已死,早已無知無覺,但在狄雲心中,那仍是他至敬至愛的義兄,這一刀便如是砍在自己身上一般,立時便想沖出去拚命,但這五年的牢獄折磨,已將這樸實鹵莽的少年變成個遇事想上幾想的青年。剛一動念,跟著便想:“我沖出去和他廝拚,除了送掉自己性命,更無別樣結果。丁大哥和淩小姐合葬的心願便不能達成。那如何對得起他?”

寶象一刀砍中丁典的屍身,不聞再有動靜,黑暗之中瞧不透半點端倪。他身邊所攜的火折早在大雨中浸濕了,無法點火來瞧個明白,他慢慢一步一步的倒退,背心靠上了墻壁,以防敵人自後偷襲,然後凝神傾聽。

這時兩人之間隔了一道照壁,除了雨聲淅瀝,更無別樣聲息。

狄雲知道只要自己呼吸之聲稍重,立時便送了性命,只有將氣息收得極為微細,緩緩吸進,緩緩呼出,腦子中卻飛快的轉著念頭:“再過一個多時辰,天就明了,這惡僧見到丁大哥的屍體,必定大加糟蹋,那便如何是好?”

他腦子本就算不得靈活,而要設法在寶象手下保全丁典的屍體,更是一個極大的難題。他苦苦思索,當真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半點主意,心中焦急萬分,自怨自艾:“狄雲啊狄雲,你這笨家夥,自然是想不出主意。倘若丁大哥不死,他自有法子。”惶急之下,伸手抓著頭發,用力一扯,登對便扯下了六七根來。

突然之間,腦子中出現了一個念頭:“這惡僧叫我‘老賊’。他見我滿臉胡子,只道我是個老人。我若將胡子剃得幹幹凈凈,他豈非就認我不出?只是身邊沒有剃刀,怎能剃去這滿臉胡子?哼,我死也不怕,難道還怕痛?用手一根根拔去,也就是了。”

想到便做,摸到一根根胡子,一根根的輕輕拔去,唯恐發出半點聲息,心想:“就算那惡僧認我不出,也不過不來殺我而已,我又有甚麽法子保護丁大哥周全?嗯,行一步,算一步,我只須暫且保得性命,能走近惡僧身旁,乘他不備,便可想法殺他。”

待得胡子拔了一大半,忽又想起:“就算我沒了胡須,這滿頭長發,還是泄露了我的本來面目。這惡僧在長江邊上追我,自然將我這披頭散發的模樣瞧得清清楚楚了。”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扯住兩邊頭發,輕輕一抖,便即拔了下來。

拔胡子還不算痛,那一根根頭發要拔個清光,可當真痛得厲害。一面拔著,心中只想:“別說只是拔須拔發這等小事,只要是為了丁大哥,便是要我砍去自己手足,也是不會皺一皺眉頭。”又想:“我這法子真笨,丁大哥的鬼魂定在笑我。可是……可是……他再也不能教我一個巧妙的法子了。”

耳聽得寶象又已睡倒,唯恐給這惡僧聽到自己聲息,於是拔一些頭發胡子,便極慢極慢的退出一步,直花了小半個時辰,才退到天井之中,又過良久,慢慢出了土地廟的後門。大雨點點滴滴的打在臉上,方始輕輕舒了口氣。

在廟外不用擔心給寶象聽見,拔須拔發時就快得多了,終於將滿頭長發、滿腮胡子拔了個幹幹凈凈。他將拔下的頭發胡須都埋在爛泥之中,以免寶象發見後起疑,摸摸自己光禿禿的腦袋和下巴,不但已非“老賊”,而且成了個“賊禿”,悲憤之下,終於也忍不住好笑,尋思:“我這麽亂拔一陣,頭頂和下巴勢必是血跡斑斑,須得好好沖洗,以免露出痕跡。”於是擡起了頭,讓雨水淋去臉上汙穢。

又想:“我臉上是沒破綻了,這身衣服若給惡僧認了出來,終究還是糟糕。嗯,沒衣衫好換,我便學那惡僧的樣,脫得赤條條的,卻又怎地?”於是將衣衫褲子都脫了下來,烏蠶衣可不能脫,變成了只有內衣、卻無褲子的局面,當下將外衣撕開,圍在腰間,又恐寶象識得烏蠶衣的來歷,便在爛泥中打了個滾,全身塗滿汙泥。

這時便是丁典復生,只恐一時之間也認他不出。狄雲摸索到一株大樹之下,用手指在爛泥中挖了個洞,將小包袱埋在其中,暗想:“若能逃脫惡僧的毒手,護得丁大哥平安,日後必當報答這位替我裹傷、贈我銀兩首飾之人的大恩大德。可是他究竟是誰?”

忙到這時,天色已微微明亮。狄雲悄悄向南行去,折而向西,行出裏許,天已大明,眼見大雨兀自未止,料想寶象不會離廟他去,要想找一件武器,荒野中卻到哪裏找去?只得拾了一塊尖銳的石片,藏在腰間,心想若能在這惡僧的要害處戳上一下,說不定也能要了他的性命。最好這惡僧已離廟他去,那是上上大吉。

在積水坑中一照,見到自己古怪的模樣,忍不住好笑,但隨即感到一陣說不出的淒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