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老鼠湯(第2/13頁)

長江中上下船只甚多,幸好沿北岸數裏均無船只停泊。狄雲出盡平生之力,將船劃到了南岸,這一帶江面雖然不寬,但樹木遮掩,寶象已望不過來,於是將那小包袱往懷裏一揣,抱起丁典的屍身,上岸便行。突然想起一事,回過身來,將小船用力向江心推去,只盼寶象遙遙望來,還道自己仍在船中,一路向下遊追去。

他慌不擇路的向南奔跑,只盼離開江邊越遠越好。奔得裏許,不由得叫一聲苦,但見白茫茫一片水色,大江當前,原來長江流到這裏竟也折而向南。

他急忙轉身,見右首有小小一座破廟,當即抱著丁典的屍身走到廟前,欲待推門入內,突然間膝間一軟,坐倒在地,再也站不起來。他受傷後流血甚多,早已十分虛弱,劃船再加上抱屍奔跑,實已筋疲力盡,半點力氣也沒有了。掙紮了兩次,無法坐起,只有斜靠在地下呼呼喘氣。但見天色漸暗,心下稍慰,心想:“只消到得夜晚,寶象那惡僧總是不能找到咱們了。”這時丁典雖然已死,但他心中,仍然當他是親密的伴侶一般。

在廟外直躺了大半個時辰,力氣漸復,這才掙紮著爬起,抱著丁典的屍身推門進廟。見是一座土地廟,泥塑的土地神矮小委瑣,形貌甚是滑稽。狄雲傷敗之余,見到這小小神像,忽然心生敬畏,恭恭敬敬的跪下,向神像磕了幾個頭,心下多了幾分安慰。

坐在神像座前,抱頭呆呆瞪視著躺在地下的丁典。天色一點點的黑了下來,他心中才漸漸多了幾分平安。

他臥在丁典的屍身之旁,就像過去幾年中,在那小小的牢房裏那樣。

沒到半夜,忽然下起雨來,淅淅瀝瀝的,一陣大,一陣小。狄雲感到身上寒冷,縮成一團,靠到丁典身旁,突然之間,碰到了丁典冰冷冷的肌膚,想到丁大哥已死,再也不能和自己說話,胸中悲苦,兩行淚水緩緩從面頰上流下。

突然間雨聲中傳來一陣踢跶、踢跶的腳步聲,正是向土地廟走來。那人踐踏泥濘,卻行得極快。狄雲吃了一驚,耳聽得那人越走越近,忙將丁典的屍身往神壇底下一藏,自己縮身到了神龕之後。

腳步聲越近,狄雲的心跳得越快,只聽得呀的一聲,廟門給人推開,跟著一人咒罵起來:“媽巴羔子的,這老賊不知逃到了哪裏,又下這般大雨,淋得老子全身都濕了。”這聲音正是寶象,出家人大罵“媽巴羔子的”已然不該,自稱“老子”,更是荒唐。狄雲於世務雖所知不多,但這幾年來日常聽丁典講論江湖見聞,也已不是昔年那個渾噩無知的鄉下少年,心想:“這寶象雖作和尚打扮,但吃葷殺人,絕無顧忌,多半是個兇悍之極兇大盜。”

只聽寶象口中汙言穢語越來越多,罵了一陣,騰的一聲,便在神壇前坐倒,跟著瑟瑟有聲,聽得出他將全身濕衣服都脫了下來,到殿角去絞幹了,搭在神壇邊上,臥倒在地,不久鼾聲即起,竟自睡熟了。

狄雲心想:“這惡僧脫得赤條條地,在神像之前睡覺,豈不罪過?”又想:“我趁此機會,捧塊大石砸死了他,以免明天大禍臨頭。”但他實不願隨便殺人,又知寶象的武功勝過自己十倍,若不能一擊砸死,只須他稍余還手之力,自己勢必性命難保。

這時他倘若從後院悄悄逃走,寶象定然不會知覺,但丁典的屍身是在神壇底下,決計不能舍之而去,一搬動立時便驚動了惡僧。耳聽得庭中雨水點點滴滴的響個不住,心下仿徨無計,只盼明晨雨止,寶象離此他去。但聽來這雨顯是不會便歇。到得天明,寶象如不肯冒雨出廟,自會在廟中東尋西找,非給他見到屍體不可。雖是如此,心中還是存了僥幸之想:“說不定這雨到天亮時便止了,這惡僧急於追我,匆匆便出廟去。”

忽然間想起一事:“他進來時破口大罵,說不知那‘老賊’逃到了哪裏。我年紀又不老,為甚麽叫我‘老賊’?難道他又在另外追趕一個老人?”想了一會,猛地醒悟:“啊,是了,我滿頭長發,滿臉長須,數年不剃,旁人瞧來自然是個老人了。他罵我是‘老賊’,嘿嘿,罵我是‘老賊’!”想到了這裏,伸手去摸了摸腮邊亂草般的胡子。

忽聽得拍的一聲響,寶象翻了個轉身。他睡夢中一腳踢到神壇底下,正好踢中丁典的屍身。他一覺情勢有異,立即醒覺,只道神壇底下伏有敵人,黑暗中也不知廟中有多少人埋伏,搶起身旁單刀,前後左右連砍六刀,教敵人欺不近身來,喝道:“是誰?媽巴羔子的,賊王八蛋!”連罵數聲,不聽有人答應,屏息不語,仍是不聽見有人。

寶象黑暗中連砍十五六刀,四面八方都砍遍了,正是“夜戰八方式”,飛起一足,砰的一聲,將神壇踢倒,揮刀砍落,拍的一聲輕響,混有骨骼碎裂之聲,已砍中了丁典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