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人淡如菊(第4/13頁)

這一晚丁典竟一息也沒坐下。狄雲聽著他走來走去,銬鐐上不住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也是無法入睡。

次日清晨,斜風細雨,兀自未息。曙色朦朧中看那盆花時,只見三朵薔薇的花瓣已然落盡,盆中唯余幾根花枝,在風雨中不住顫動。

丁典大叫:“死了?死了?你真的死了?”雙手抓住鐵柵,不住搖晃。

狄雲道:“大哥,你若是記掛著誰,咱們便去瞧瞧。”丁典一聲虎吼,喝道:“瞧!能去瞧麽?我若能去,早就去了,用得著在這臭牢房中苦耗?”狄雲不明所以,睜大了眼,只好默不作聲。這一日中,丁典雙手抱住了頭,坐在地下不言不動,不吃不喝。

耳聽得打更聲“的篤,的篤,當”的打過一更。寂靜中時光流過,於是“的篤,的篤,當當”的打過二更。

丁典緩緩站起身來,道:“兄弟,咱們去瞧瞧罷。”話聲甚是平靜。狄雲道:“是。”丁典伸出手去,抓住兩根鐵柵,輕輕往兩旁一分,兩根鐵柵登時便彎了。丁典道:“提住鐵鏈,別發出響聲。”狄雲依言抓起鐵鏈。

丁典走到墻邊,提氣一縱,便即竄上了墻頭,低聲道:“跳上來!”狄雲學著他向上一竄,不料給穿通琵琶骨後,全身勁力半點也使不出來,他這一躍,只不過竄起三尺。丁典伸手一抓,將他帶上了墻頭,兩人同時躍下。

過了這堵墻,牢獄外另有一堵極高的高墻,丁典或能上得,狄雲卻無論如何無法逾越。丁典哼了一聲,將背脊靠在墻上。但聽瑟瑟瑟一陣泥沙散落的輕響過去,磚石紛紛跌落。狄雲雙眼一花,只見墻上現出了一個大洞,丁典已然不見。原來他竟以神照功的絕頂內功,破墻而出。狄雲又驚又喜,忙從墻洞中鉆了出去。

外面是條小巷。丁典向他招招手,從小巷的盡頭走去。出小巷後便是街道。丁典對荊州城中的街巷似乎極是熟悉,過了一條街,穿過兩條巷子,來到一家鐵店門首。

丁典舉手一推,拍的一聲,閂住大門的門閂已然崩斷。店裏的鐵匠吃了一驚,跳起身來叫道:“有賊!”丁典一把叉住他喉嚨,低聲道:“生火!”

那鐵匠不敢違拗,點亮了燈,眼見二人都是長發垂肩,滿臉胡子,模樣兇惡怕人,哪裏還敢動彈?丁典道:“把我們的銬鐐鑿開!”

那鐵匠料得二人是衙門中越獄的重犯,若替他們鑿斷銬鐐,官府追究起來,定要嚴辦,不禁遲疑。丁典隨手抓起一根徑寸粗的鐵條,來回拗得幾下,拍的一聲,折為兩載,喝道:“你這頸子,有這般硬麽?”

那鐵匠還道是遇到了鬼神,他要弄斷這鐵條,使到鋼鑿大錘,也得攪上好一會兒,這大漢卻舉手間便將鐵條拗斷,倘若來拗自己頭頸,那可萬萬不妥,當下連聲:“是,是!”取出鋼鑿、鐵錘,先替丁典鑿開了銬鐐,又暫狄雲鑿開。

丁典先將自己琵琶骨中的鐵鏈拉出。當他把鐵鏈從狄雲肩頭的琵琶骨中拉出來時,狄雲痛得險些暈去。

終於狄雲雙手捧著那條沾滿鮮血的鐵鏈,站在鐵砧之前,想到在這根鐵鏈的束縛之下,在暗無天日的牢獄中苦渡五年多時光,直到今日,鐵鏈方始離身,不由得又是歡喜,又是傷心,怔怔的掉下淚來。

他隨著丁典走出鐵店。他乍脫銬僚,走起路來輕飄飄的,十分不慣,幾次頭重腳輕,險些兒摔倒,然見丁典腳步沉穩,越走越快,當下緊緊跟隨,生怕黑暗中和他離得太遠。

片刻之間,兩人已來到那放置花盆的窗下。丁典仰起了頭,猶豫半晌,似乎想要進去,卻又不願。狄雲見窗戶緊閉,樓中寂然無聲,道:“我先去瞧瞧。好麽?”丁典點點頭。

狄雲繞到小樓門前,伸手推門,發覺門內上了閂。好在圍墻甚低,一株柳樹的枝丫從墻內伸了出來,他微一縱身,便已抓住枝丫,翻身進了圍墻。裏面一扇小門卻是虛掩著的。狄雲推門入內,拾級上樓,黑暗中聽得樓梯發出輕微的吱吱之聲,腳下只覺虛浮浮的,甚不自在。他在這五年多之中,整日整夜便在一間獄室中走動,從未踏過一步梯級。

到得樓頂,側耳靜聽,絕無半點聲息,朦朧微光中見左首有門,便輕輕走了進去,房中連呼吸之聲也無。隱隱約約間見桌上有一燭台,伸手在桌上摸到火刀火石,打火點燃蠟燭,燭光照映之下,突然間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寂寞淒涼之意。

室中空空洞洞,除了一桌、一椅、一床之外,甚麽東西也沒有。床上掛著一頂夏布白帳子,一床薄被,一個布枕,床腳邊放著一雙青布女鞋。只有這一雙女鞋,才顯得這房間原為一個女子所住。

他呆了一呆,走到第二間房中去看時,那邊竟連桌椅也沒一張。可是瞧那模樣,卻又不是新近搬走了家生用具,而是許多年來一直便如此空無所有。拾級來到樓下,每一處都去查看了一遍,竟是一個人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