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情仇難了(第2/15頁)

“令祖父的事跡,我也有所耳聞。”樂之揚說道,“沖大師明偷暗搶,去東島奪取的《天機神工圖》,相傳就是令祖父所留,上面載有許多精妙機關,戰勝攻取,無往不利。”

“沖大師就是那白衣和尚?”梁思禽皺了皺眉,“那圖紙他得手沒有?”

“得手了一半。”樂之揚說道,“另一半在葉姑娘手裏。”

“葉靈蘇?”梁思禽又問,“雲虛的私生女?”

“是啊!”樂之揚說道,“她為人很好,跟雲虛大不相同。”

梁思禽面露憂色,說道:“那和尚梟雄之才,圖紙落入他手,天下從此多事。”

“葉姑娘聰明機警,一定不會讓他得手。”

“世事難料。”梁思禽幽幽地嘆一口氣,“但我自顧不暇,也管不了那麽多了。”說到這兒,他見樂之揚悶悶不樂,不由笑道,“我行將就木,心思難免低落。你還年少,來日方長,不可受我左右。”

“落先生。”樂之揚忍不住說道,“你為何老說泄氣話兒,我看你好端端的,一定長命百歲。”

“人活太久,不是好事,那時發童齒缺、行坐不便,百病纏身,受盡折磨。”梁思禽自嘲一笑,“我的情形與眾不同,常人衰弱而死,我是強極而亡。”

“強極而亡?”樂之揚越發詫異,“強盛怎麽會亡?”

“這要從先祖父說起。他認為萬物有靈,天地元氣流淌於萬物之間,一草一木,一磚一石無不擁有靈性,只要方法得當,便可激發出來。好比一口劍,通常說來,是人駕馭劍,可是運用得法,劍也可以駕馭人。”說到這兒,梁思禽微微一笑。

“這法門有趣。”樂之揚深以為然,《妙樂靈飛經》裏天、地、三籟,跟梁思禽所言頗有契合之處。

“你是內家高手,靈道人的傳人,理當明白,內功練到至高境界,氣隨意動,從心所欲,到此地步,練來練去,無非精氣更足,內力更為渾厚,百尺竿頭,無所進步。先祖父崇尚新知銳見,討厭陳規舊俗,為了突破困境,立意參照人劍相馭之法,創造出一門能駕馭人的內功。”

“駕馭人的內功?”樂之揚茫然不解,“如何駕馭?”

“這一門內功,自生自長,自發自動,既可為人駕馭,亦可駕馭宿主,彌補人力之不足,神機萌動,天衣無縫,幾乎立於不敗之地。”梁思禽見樂之揚欲言又止,溫言問道,“你想問什麽?”

“這樣的武功?”樂之揚遲疑一下,“倘若練成了,豈不是在身子裏養了一頭野獸?”

梁思禽一怔,注視樂之揚半晌,忽道:“這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是啊?”樂之揚怪道,“不對麽?”

“不,很貼切。”梁思禽鄭重點頭,“世人只知道‘周流六虛功’厲害,卻不知道何以厲害。殊不知,這一門武功的精髓,正是‘身內有身’。”

“身內有身?”樂之揚炸了眨眼,不勝困惑。

“所謂身內有身,佛道兩家古已有證。道家稱之為‘交坎離,養元嬰’,元嬰一成,即可脫離肉身、神遊八極,不過元嬰再怎麽高明,也只是煉氣士精魂氣魄的化身,有益無害,皆大歡喜;佛家則相反,‘身內身’被稱之為‘心魔’、‘毒龍’,高僧大德終其一生,都要與之抗衡,或禪修,或苦行,‘安禪制毒龍’,稍一不慎,便會受其反噬,玉石俱焚。”

“我懂了。”樂之揚恍然道,“道家認為‘身內身’是善的,佛家認為‘身內身’是惡的。”

“跟你說話,果然省事。”梁思禽目透贊許,“但以這些言論,足見佛道兩家,並無一人真正練成‘身內有身’,至多稍具雛形,遠未真正大成。”

樂之揚怪道:“那是為何?”

“真正的身內之身,無善無惡,亦善亦惡,無為無不為,無可無不可。”梁思禽說道,“受制於人,則為元嬰,反之則為毒龍,不能為人所制,必然制服宿主。”

“自己的武功制服自己?”樂之揚只覺不可思議。

“不錯。”梁思禽冷冷說道,“走火入魔,此之謂也。”

“那個……”樂之揚驚得說不出話來,“那為何還要修煉。”

“美酒傷肝,為何要飲?美食傷胃,為何要食?色欲傷心伐性,又為何有人樂此不疲?”梁思禽嘆一口氣,“人心苦不知足,老子雲:‘知足不辱’,自古以來的聰明人,又有幾個做得到?”

他心生感慨,思索良久,才接著說道:“先祖母有老莊遺風,深諳謙退守弱的道理,先祖父一說,她便覺不妥,試圖勸阻。奈何先祖父天性好強,孤島之上又寂寞無事,念頭一起,無法收拾。先祖母勸說無果,只好無奈相助。他二人參詳術數,窮究醫理,依循先天八卦,發明八種內功,每一種性質不同,以心法合而為一,練成一團混沌之氣。這一團真氣不同於天下任何內功,無需導引,自然生長,以之禦敵,無人可當,但若駕馭不得其法,又會八勁亂走、反噬其主,一如《周易》所說:‘終日乾乾,夕惕若厲,’到了這個地步,想不修煉,那也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