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情仇難了

此後數日,梁思禽每日前來,更換藥膏,調配“四難湯”。藥湯難喝之極,樂之揚礙於對方面子,硬著頭皮喝下。數日下來,外傷進展不大,內傷卻好了不少,經脈裏的真氣漸漸可以凝聚,只是流轉不暢,無法運用自如。

樂之揚恍惚明白,“四難湯”竟是治療內傷的聖藥,明白了此節,喝起來也不再那麽難受了。

他氣力稍復,梁思禽開始傳授“轉陰易陽術”。這一門內功本是梁家嫡傳,因為某種原由,珍之重之,秘不外傳。當年“西昆侖”梁蕭滯留東島,曾將數門絕學傳給妻弟花鏡圓,唯獨“轉陰易陽術”沒有傳授;八部之主身為梁思禽的弟子,也沒學到這一門功夫。

梁思禽生平知己甚少,與樂之揚一見如故、引為知音,當日不忍他喪命,臨時抱佛腳,傳授了少許皮毛,便化解了“陽亢絕脈”、擋住了“周流八極陣”,玄奇奧妙,可見一斑。而今秘牢重逢,眼見樂之揚慘狀,梁思禽心生憐憫,不再藏私,傾囊相授。

“轉陰易陽術”練成之後,百毒不侵、萬邪不入,治療內傷更有奇效。樂之揚先前小有根基,此番入手更加容易,修煉不久,收攏散落真氣,交龍虎,轉陰陽,抽鉛填汞,滋潤五臟,不出數日,內傷大為好轉,真氣來來去去,漸漸恢復往日氣象。

梁思禽來往不定,一半工夫呆在隔壁。這一日,趁著換藥的工夫,樂之揚忍不住問道:“落先生,你留在這兒,真是為了躲避雲虛?”

梁思禽唔了一聲。樂之揚想了想,說出久藏心底的疑問:“你是天下第一人,難道還怕他不成?”

“怕也說不上。”梁思禽嘆了口氣,“我另有要事,與其糾纏不清,不如敬而遠之。”

“那晚你們交過手了?”樂之揚興沖沖問道,“誰勝誰負?”

“沒有交手。”梁思禽搖頭說道,“我故布疑陣,將他騙到數千裏之外,也不知他如今還在不在遼東?”

“遼東?”樂之揚失笑,“雲虛去了遼東?他就那麽好騙?”

“這個麽?”梁思禽也笑起來,“雲虛武功不錯,腦瓜子卻不太靈光。”

“這麽說……”樂之揚遲疑一下,“落先生你來京城,也是為了躲避雲虛?”

“不,因為……”梁思禽擡起頭來,怔怔望著屋頂,“我恐怕活不長了!”

樂之揚大吃一驚,定眼望去,梁思禽神完氣足,看不出半點兒病容死相。

“你一定奇怪!”梁思禽說道,“我看上去不像要死的樣子。”

“是啊!”樂之揚說道,“朱元璋病得要命,可也總不見死,先生您何止不會死,簡直就是返老還童。

梁思禽注目樂之揚,半晌笑道:“小子,以皮相看人,總是靠不住的。”他沉吟一下,“也罷,我大劫將至,去死不遠,牢中鎮日無事,你我聊上兩句,打發漫漫光陰。”他略一停頓,注視樂之揚,神色嚴肅起來,“這些事,自我回到中土,從未告訴過第二個人!”

“晚輩明白。”樂之揚說道,“前輩所言,晚輩決不泄露一字。”

梁思禽呆呆望著屋頂,過了一會兒,緩慢說道:“我自幼在一個島上,跟隨祖父母生活。先祖母如你所知,先祖父梁蕭,號稱‘西昆侖’,我一身本事大多是他教的。家父梁飲霜,性情倔強,因與先祖父鬥氣,只身離家,十年不聞消息。後來一夕回家,將我交給祖父母,而後揚帆遠航、一去不回。那時我尚在繈褓,至於家母是誰,家父是死是活,也都統統不知,只知道家父遠揚七海,畫了不少海圖交給祖母。我能返回大陸,多虧他留下的圖紙。”

梁思禽說到這兒,微微黯然。樂之揚聯想身世,也是心中慘然:“真想不到,落先生少年時也跟我一樣,無父無母,孤苦淒涼。”

“先祖母早年患有不治之疾,因病入醫,自救得活,然而久經病痛,身子不免虧虛,生育家父之後,引發舊疾,終日纏綿病榻,空有一身曠絕古今的醫術,除了自療自救,竟然無所用之。我到島上以後,她又活了五年,先祖母的性子外柔內剛,無論如何痛苦,總是面帶笑容。我記事以後,她只哭過一次,那是臨終之時,她拉著祖父的手流淚,說她舍不得祖父,她怕她走了,祖父會很孤獨,勸他帶我返回中土,去天山找柳祖師。

“先祖母在世之時,常跟我說起中土往事,每逢那時,她就很快活。先祖父坐在一邊,有時也會發笑,更多的時候卻很沉默。祖母去世以後,先祖父越發少言寡語,臉上再也沒了笑容,有時站在海邊,一站就是一天。我向往中土,纏著先祖父帶我前往,他沉默良久,嘆著氣說,我是回不去了,等你長大一些,還是可以回去。從那以後,他潛心教授我各種本領,先祖父不止武功厲害,一身學問也是古今罕有,可惜我天資有限,許多深奧的學問也沒有學全。”說到這兒,梁思禽不無遺憾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