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霓裳羽衣(第3/5頁)

只是如此,沖大師自忖也能辦到,可是洞簫、琵琶技法不同、音律大異,想要配合無間,必須一心數用,如要再進一層,奏出絕妙和聲,更需極高天分,從心所欲,隨機生變,以絕妙才情化為熔爐,才能將兩種質地各異的音聲融為一體。

沖大師的武功高過樂之揚,樂道上的天分卻有所不及,故而思量再三,自覺無法如樂之揚一般演奏,氣悶之余,油然生出些許敬佩。

音聲越出越奇,繁音異律層出不窮,似靈非靈,雲空不空,行雲流水,變化如龍,繁密處針插不入,曠達處蒼天可容。縱如朱微、寧王,聽遍古今樂曲,也覺雙耳如洗,心胸為之一空,儼然浮雲掃盡、長空一碧,身隨樂動,躍躍欲起。

正入神,忽見樂之揚挺然站起,勢如風吹勁草,抖擻轉身,右腿掃過一排編鐘,發出一串清越鳴聲,跟著腳尖下沉,嗖地挑起羯鼓。羯鼓淩空翻滾,落在他的膝蓋上方。樂之揚右手琵琶不停,左手簫管雨點也似擊打鼓面,咚咚咚鼓聲繁密,自然而然嵌入韻律。

敲打十余下,樂之揚隨手一挑,羯鼓繞身飛舞,雙腳連番叠起,不時踢打編鐘。跟著簫管一轉,騰出一只左手,風掃殘雲般拂掃古琴,琴聲悠揚自在,仿佛水流雲飛一般。

這一串變化說來繁雜,實則快得離奇,樂之揚身法轉快,往來奔走,遠遠看去,似有三五個人影同時晃動,說也奇怪,他身法越快,音聲卻更見舒緩,五種樂器時而交替、時而和鳴,韻律灑脫,音聲淳美,若非親眼所見,眾人一定認為是數位大樂師心有靈犀、齊力合奏。

樂之揚創出六種武功以來,第一次用來合奏樂器,起初稍嫌生疏、顧此失彼,漸漸運用純熟,隨機生發,到了後來,“小琵琶手”用來彈琴,“洞簫指”使來敲鼓,如何方便,如何使用,心到手到,東西兼顧,忽而反彈琵琶,忽而倒踢金鐘。吹簫鼓琴,只在俯仰之間;擊鼓掃弦,不過舉手之勞。一舉一動,無不暗合《靈曲》;所用武功,盡都納入《靈舞》。

這麽時時合拍、處處應節,《靈飛經》裏的經文一句句一行行,電光石火一般從樂之揚眼前閃過,心與意合,靈與神通,漸至於隨心所欲、渾然忘我,眼前只有樂器,耳邊只有樂曲,手口所及,無非絲竹,四體所達,無非鐘鼓。舉手擡足,融入“止戈五律”,人與樂器渾然合一,有如耳目手足之延伸,加上落羽生“新律”助陣,轉調和鳴輕松容易,數種音高同時並起,一波三折,曲折往復,空靈飄逸之外,更添宏大意境,勢如鯤鵬巨鳥,擊水三千裏,扶搖上九天,眾人身心震動,各各生出一股戰栗。

樂曲旋繞,斜陽落盡,一陣涼風吹過,晴空下瀟瀟灑灑地飛起細雨,是時薄暮初至、嵐靄未生,明霞映照之下,千萬雨絲晶瑩發亮,仿佛一片靈光普照人間。

雨落煙起,衣帽微濕,論理本應該散會,可是上至皇帝,下至太監,竟無一人出聲打斷。

當,鐘聲才歇,咚的又是一聲鼓響,鐘鼓聲還在回蕩,樂之揚旋身站定,雙手下垂,臉上笑意不退,琴、簫、鐘、鼓卻已各歸其位,靜靜擺放一隅,儼然從未動過。更奇的是,那雨說來就來、說去就去,樂曲消散之際,雨也無聲停止,仿佛老天爺聆聽此曲,忘了關閉雲門,靈雨霏霏,泄露天機。

撲啦啦,屋脊上不知何時歇了一排鳥兒,沒了音樂可聽,紛紛盤旋飛走,池塘裏傳來微不可聞的吐泡聲,幾只魚兒翻身下沉,搖動枯荷敗葉,發出窸窣響聲,這一切夾雜在鐘鼓余韻之中,說不出的和諧應景。眾人無不感覺,樂之揚這一曲,到了此時此刻才算了結。

“好!”沉寂片刻,朱元璋終於開口,目光轉向寧王,眼角皺紋舒展開來,“十七,你看這一曲怎麽樣?”

“此曲只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寧王微微嘆息,欲要站起身來,不料身子發軟,仿佛浸在溫熱水裏,懶懶地提不起半分氣力。他心覺奇怪,掙紮一下,身子仍是不動。

寧王莫名其妙,定一定神,環視四周,發現一幹公主王孫全都癱坐不起,太監、宮女也是搖搖欲墜,撲通、撲通,接二連三有人摔倒。

寧王更覺糊塗,可又不知發生何事,茫然間,嘩啦啦一陣響,樂之揚踉蹌摔倒,撞翻了身邊樂器,琴碎鼓破,滿地狼藉。樂之揚扶著編鐘木架,想要掙紮站起,可是手上一滑,木架向內倒下,將他壓在下面,編鐘砸在額角,登時鮮血淋漓。

“啊!”朱微失聲驚叫,“樂、樂……怎麽回事?我、我的腿……”

寧王應聲望去,朱微雙手按桌,神情惶急,盯著編鐘架子,眼裏似要流下淚來。寧王瞧著妹子,心頭恍恍惚惚,只疑身在夢裏,想要擡手掐肉,卻連一根手指也擡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