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九王朝闕(第5/17頁)

諸王隨駕前來,萬不料朱元璋會來這一手,一時人人發呆,不知如何回答。朱元璋面露不快,厲聲喝問:“聽見了麽?”

諸王應聲一驚,紛紛答道:“聽見了。”聲音有先有後,有高有低,樂之揚只從聲音裏面,就能聽出這九個人各懷主意。朱元璋比他精明十倍,自也聽出不對,臉色一沉,冷冷道:“你們不用騎馬,隨我步行入宮。”

諸王無可奈何,棄馬步行。樂之揚正要跟上,忽聽有人叫喊,回頭一看,只見席應真從一乘小轎中探出頭來,慌忙迎了上去。

大半月不見,老道士的面容越發枯槁。樂之揚看出他油盡燈枯,心中不勝難過,席應真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放心,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唔,這些日子,你還好麽?”

樂之揚小聲說:“我遇上一些奇事,正要跟你商量。”席應真看了看四周,笑道:“過了今日,我要回陽明觀住上幾天,那時再說不遲。”樂之揚默默點頭,跟在小轎後面。

到了東宮正殿,朱元璋斜倚步輦,隨口說道:“允炆,你近來學問精進,奏章也批得不錯,從今往後,除了生殺賞罰,其他的奏章不用給朕看了。”

他口中誇贊孫子,雙眼卻掃過九個兒子。那九人都是一方諸侯,面對老皇帝的目光,卻一個個縮頭縮腦、噤若寒蟬。晉王為諸王之首,忙笑道:“太孫天生仁孝、聰明過人,父皇把江山交給他,那是萬萬錯不了的。”

朱元璋掃他一眼,冷冷道:“但願你心口如一。”晉王臉色一僵,強笑道:“父皇如是不信,孩兒把心掏出來也行。”

“那也不用。”朱元璋淡淡說道,“你心裏的念頭,朕是一清二楚。太子在位的時候,你就偷偷摸摸幹了不少蠢事。太孫年少識淺,你更覺有機可乘了對不對?”晉王面皮發白,頭上、背上冷汗直流,連聲說:“罪過,罪過,兒臣幾個腦袋,敢有非分之想?”

“諒你也不敢。”朱元璋冷哼一聲,目光一轉,“老四,你呢?”

朱棣微微一笑,從容說道:“父皇高看我了,兒臣一介莽夫,砍殺幾個韃子,勉強還能勝任。至於當皇帝、坐江山,兒臣一無心,二無膽,三無本事。兒臣生平所願,不過是守疆戍邊,老死在北平城裏。父皇放心,誰敢對太孫不利,老四我第一個出兵勤王,殺他個落花流水。”

這一番豪言壯語,朱元璋聽得連連點頭,拈須說:“果然是老四,頗有自知之明,說到打仗麽,其他八個兄弟,怕也沒人打得過你。”朱棣呵呵一笑,說道:“父皇過獎了,老四再會打仗,也是太孫手下的一條獵犬,叫我咬誰,我就咬誰。”

朱元璋笑了笑,又向酷似自己的冷面男子道:“老五,你有何高見?”這男子正是周王朱橚,排行第五,聞言一臉木然,不鹹不淡地回答:“兒臣醉心醫術,從來無意於權勢。”

朱元璋皺起眉頭,將他打量一番,忽道:“那麽你說說,大元為何會亡?”周王一怔,隨口答道:“大元滅亡,全賴父皇英明神武,一戰定陜西,二戰破大都,算無遺策,最終克定中原。”

朱元璋啐了一口,罵道:“胡說八道,亂拍馬屁。”周王面皮漲紫,小聲說:“兒臣愚昧,還請父皇指教。”朱元璋也不理會,轉向晉王:“老三,你說呢?”

晉王胖臉堆笑,躬身說道:“大元治國如縱馬,視蒼生如糞土,將天下百姓分為四等,蒙人為上,色目人次之,北方漢人第三,而將我南方漢人視為末等,肆意欺壓,草菅人命,結果大河以南,百姓不堪壓迫,揭竿而起,父皇以天縱之資,順天應人,故能勢如破竹,一舉滅亡大元。”

朱元璋不置可否,又看朱棣,後者忙說:“我跟三哥想的一樣。”

朱元璋冷哼一聲,兩眼朝天,說道:“你們三個,就只這點兒見識麽?”三王對望一眼,齊聲說道:“還請父皇指點。”

朱元璋沉默一時,徐徐說道:“物必自腐,而後蟲生,大元之亡,實在亡於皇位的傳承。元成宗死後,朝廷綱紀大亂,兄終弟及,叔侄相傳,哥哥傳給弟弟,叔叔傳給侄子。人人覬覦神器、爭做皇帝,五年之間,換了五個皇帝。皇族間自相殘殺,大都也被攻破了兩次。結果皇權削弱、權臣得勢,君臣內鬥,根本無心政事。正所謂‘天作孽,還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朝廷如此混賬,天下又豈有不亂之理?”

說到這兒,他的目光掃過諸王,沉聲說道:“皇位傳承,實乃天下之根本,一旦亂了次序,大元的下場,就是你們的榜樣。”

朱元璋痼疾在身,一口氣說了許多,牽動肺腑,禁不住劇聲咳嗽,一個太監上前奉上痰盂,被他一掌打翻。朱微慌忙上前,叫來茶水,服侍朱元璋喝下,喝了幾口熱茶,老皇帝方才止住咳嗽,閉上雙眼,坐在步輦之上大口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