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九王朝闕(第6/17頁)

殿上一片寂靜,朱允炆望著祖父,心中又酸又熱,幾乎落下淚來。自從進入東宮,朱元璋就未曾離開步輦,不是他不肯下輦,而是根本有心無力。老皇帝身子虛弱,來日無多,今日強撐病體,實為鎮服諸王,樹立太孫威信,在他歸西之前,了卻一件心事。

朱允炆由衷感動,撲通跪倒在地,說道:“聖上貴體違和,還請準允孫兒入宮,親身侍奉聖上。”

朱元璋喘息一陣,張眼笑道:“區區小病,何足掛齒,朕的病自有微兒照顧,你只要治理好國家,爺爺我就十分高興。”

朱允炆還要懇請,忽見黃子澄連使眼色,遲疑一下,起身退到一邊。朱元璋又喝了一口茶,笑道:“罵也罵完了,接下來做點兒有趣的。”一招手,一個太監走上前來,捧出一張大紙,紙上從左到右畫了三幅圖畫。第一幅畫,一個光頭和尚戴著一個道冠;第二幅畫,卻是一個道士頭上戴著十個道冠;第三幅畫,則是一座斷橋,斷橋一頭空空如也,另一頭卻站滿了人。

眾人望著圖畫,大惑不解,忽聽朱元璋說道:“這張圖畫,乃是昨晚有人貼在城隍廟的門上的,你們誰來說說,上面的三幅畫是什麽意思?”

太孫和諸王望著圖畫,均是冥思苦想。朱元璋等待時許,無人回答,心中不悅,冷冷說道:“老三,你來說說。”晉王肥臉見汗,躬身笑道:“兒臣愚笨,猜不出來。”朱元璋冷哼一聲,又問朱棣:“老四?”朱棣苦著臉說:“父皇又不是不知道,兒臣是個直性子,最不會幹這些彎彎曲曲的事情。”

朱元璋看他時許,冷笑道:“口是心非。”朱棣一愣,面皮泛紅,訕訕低下頭去,朱元璋又看其他藩王,揚聲說:“有誰猜出來的?”

大殿之上,鴉雀無聲,朱元璋的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忽地目光一轉,落到席應真身邊,銳聲說道:“道靈,你來說說,這三幅圖是什麽意思?”

他忽然點將,滿堂皆驚,樂之揚更覺意外,但看老皇帝一臉眼裏,全無戲謔之意,當下只好說道:“畫裏的意思我猜到若幹,只是說出來,頗有冒犯朝廷的意思。”

朱元璋面露笑容,點頭道:“無妨,只管暢所欲言。”樂之揚定一定神,說道:“和尚戴道冠,意思是有官無法,諷刺官吏行事不依法律;一個道士戴十個道冠,意思是官多法少,朝廷所定的法令,管不住這些當官的老爺;第三幅圖,眾人堵在斷橋一邊,欲過不能,意思是‘過不得’,只因官吏無法無天,老百姓實在過不下去。”

“放肆!”周王厲聲呵斥,“這些妖言妄語,你也敢在父皇面前胡說?”

“無妨!”朱元璋擺手笑道,“這些話是朕讓他說的,畫中之意雖然誇張,但也不是全無道理。方今天下,冗官甚多,法網漸疏,魚肉百姓,民不聊生,老百姓不平則鳴,才會畫出這三幅圖來。”說到這兒,頓了一頓,朗聲說:“齊泰、黃子澄。”

二人應聲出列,朱元璋說道:“從今日起,由你二人淘汰天下冗官,違法亂禁者,可以先斬後奏。”

二人又驚又喜,拜伏領命。一幹藩王站在一邊,臉色無不難看。朱元璋派太孫的心腹淘汰官吏,整頓綱紀,首先淘汰整頓的一定是親近諸王的官吏。這些官吏好比水土,眾藩王有如樹木,水土一去,再好的樹木也很難長大。

朱元璋望著諸王,不無嘲弄之意:“你們自詡精明厲害,到頭來還不如東宮裏的一個伴讀,可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切非分之想,不過自取滅亡。”

諸王低頭不語,朱元璋自覺這場戲做下來,太孫的權威已然樹立,幾個兒子受了敲打,必然也會消停一陣,當下緩和臉色,轉向朱允炆道:“樂道大會將近,參賽的樂師你挑選好了嗎?”

朱允炆一愣,這件事尚無著落,但若直言回答,朱元璋必然怪他辦事不力。正自忐忑,忽聽黃子澄說道:“稟聖上,樂師的人選已經有了。”

朱允炆一愣,瞪著黃子澄,一時摸不著頭腦。只聽朱元璋問道:“樂師在哪兒?讓朕瞧瞧。”朱允炆的心裏一陣翻騰,黃子澄卻是若無其事,恭聲答道:“樂師不是別人,就是道靈仙長。”

樂之揚好似挨了劈頭一棍,不及反駁,朱元璋的目光已經投了過來,只聽黃子澄接著說道:“道靈仙長精通音律,諸般樂器無所不通,他和寶輝公主琴笛合奏,也曾得到過陛下的贊許,由他參會,再也合適不過。”

他說得又快又急,不容樂之揚插嘴。樂之揚一邊聽著,氣得七竅生煙。黃子澄這一招陰毒無比,朱元璋剛剛誇過樂之揚,他若拒絕參會,一來掃了東宮的面子,二來朱元璋也臉上無光。老皇帝心狠手辣,一旦作惱,後果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