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寒梅最堪恨(第7/8頁)

“而且,”弘法道,“他一直都在躲閃退避,一招都沒出手。”

七人望向趙長安,就說話的工夫,他全身開始發抖,並又咳了兩口血,而一襲白衣已被鮮血洇染得大半殷紅。朱承岱皺眉,沉聲道:“這個人現在是不能殺了。”弘法頷首:“阿彌陀佛!今天這一戰蹊蹺得很,現若殺了他,好像不大妥當。”

晏雲禮略一沉吟,對趙長安道:“姓……趙長安,你走吧,你現在功力盡失,又受重傷,我姑蘇晏府從來不做這種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勾當。”他見趙長安白衣上的血漬在慢慢擴大,躊躇一下,從懷中掏出自家秘制的金瘡藥,就要上前為他療傷。

趙長安目光一閃,笑了:“晏大俠……費盡周折,請我來,就……就是要讓……晏老前輩和……小吉兄弟親眼瞧著……你為我治傷,救我的命,以慰他們的……咳咳……”又一口鮮血吐出,“在天之靈?”

晏雲禮一愣,見他已顫抖著撐站起來,這一用力,出血更多。他的白衣、袍袖、衣袂、袍帶一齊簌簌飄動,亦不知是因為梅樹間翦翦的輕風,還是他那因出血過多而已不能抑止的顫抖。

“想我趙長安何許人也?諸位大……大俠,令我來,便來,趕我走……咳咳……就走?”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一株風姿清絕、花枝散漫的古梅樹下,頹然坐倒,斜倚樹身,舉袖拭凈口、鼻血漬,擡眼,癡望眼前緩緩飄落的點點雪片和片片花瓣兒,舒心地笑了,“如此良辰美景,我又何必……到別處……去安身?”闔眼,放松地攤開了四肢。

“世子殿下,屬下來接您回宮。”一個清朗的聲音,冷冷地從一座假山石後傳出。眾人循聲望去,見一個中年文士,正從數株花枝繁茂、花瓣紛墜如雨的梅樹下穿過。他青衣方巾,相貌平平,但舉止間,卻別具一番動人心處。一身飄逸的長袍上,點塵不染,步履安詳沉靜,看起來仿佛正在深山古寺的新月下漫步尋詩。他從花樹間走過,雪隨花伴,風縈霧繞,混不像這凡塵中人。正是遊凡鳳。

聽見是他,趙長安全身微微一震,臉上顯出極痛苦的神色。方才他受了那麽重的傷,都行若無事,可現下,卻整張臉都扭曲了。

走到他跟前,遊凡鳳心疼得雙眼血紅,出指如風,封住了他全身流血的傷口:“屬下本以為就這些烏合之眾,殿下一人對付遊刃有余,是以就慢慢進來,誰料想……會搞成這個樣子?”他掏出只小瓷瓶,將裏面的丹藥全傾在手心裏,就要喂趙長安服下,但趙長安卻緊咬牙關。遊凡鳳皺眉,一捏他雙耳下一寸處,他不由自主地張嘴。喂他服下丹藥,遊凡鳳一俯身,將他負在背上,然後向苑門走去。

六俠均想:趙長安禍害武林,這馮由也是幫兇之一,平日裏遍尋他不獲,今天他卻自己送上門來了。己方本該一擁而上,拿下此人,可趙長安現已命若遊絲,要是再拖延救治的話,必死無疑。自己既為武林中人,講究的便是個言出必行,剛才既已答應了放趙長安走,現若再阻攔,就是食言背信了。這時六俠互使了個眼色,閃開,讓出了一條路,讓遊凡鳳過去。

遊凡鳳從雕欄六孔青石橋橋頭緩緩走下:“殿下心軟性善,由得你們好欺侮,馮某卻沒有那麽好的脾性。想要傳世玉章的,想為家人、朋友報仇的,還有想見識見識馮某人功夫的,統統只管放馬過來。今天,馮某人倒要瞧一瞧,是你們的命硬,還是我的劍狠!”三百多人見遊凡鳳緩緩行來,如避瘟疫,慌不叠地躲向兩邊,立刻就清出一條寬敞大道。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苑門外,良久,苑中仍靜得聲息不聞。

當晚,晏府四子與朱承岱、馬驊、弘法、法空及幾位德高望重的前輩耆宿們齊聚雪姿堂中,說的正是白天趙長安那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古怪行止。在你一言我一語中,眾人均隱有所感:趙長安不大像一個嗜血的狂魔,而晏府四子,特別是晏雲孝,這種感受就更深了。

此時他毒雖已驅凈,身體仍十分虛弱,但卻執意要來參與商議。他環視了一下濟濟一堂的前輩名宿,開口道:“我跟假尹延年交過手,他的身手跟世子殿下比,相差何止十萬八千裏?今天殿下雖未曾出手一招,可他的步法之精,身法之妙,我生平僅見!假尹延年要有今天殿下萬分之一的武功身法,我早死了!且假尹延年極其陰險歹毒,而今天殿下的所作所為,想來各位前輩們也都看到了。試想,一個殺人如麻、貪財如命的人,又怎會有這樣義薄雲天、豪氣幹雲的作為?”

眾人聽了這番鞭辟入裏的話,皆連連點頭。但座中卻有一人獨持異議,此人就是法空。他認為,趙長安此來的緣由可疑,疑點有二:其一,就是“大悲咒”的解藥,怎麽會在他身上?當初簡神醫說過,“大悲咒”解藥,只制練此毒的人才有;其二,就是馮由的及時來救。“在他快死時,連老衲都以為,他真是被冤枉的,可這時,馮由卻來了。哼!老衲這才察覺了他的真正企圖。這詭計非常高明,救人、受傷、逃走!這樣一來,不但巧妙地洗脫了一身罪孽,還留下個俠義名聲。既然從頭至尾他一招未出,那他武功天下第一的美名,也就絲毫未損。真不愧為趙長安,這個詭計真是面面俱到,天衣無縫。可惜,這出唱念做打均屬上乘的好戲,因了那兩處破綻,反而更加坐實了,他就是那個惡貫滿盈的魔頭!這就叫做死棋肚裏出仙著,好了得的一個苦肉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