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彼岸(第4/16頁)

“司徒峙?湛哥,是司徒峙!”淩波低聲驚呼。

慕容湛轉過身去望向妻子:“這廝竟歹毒至此,害我父女相殘。當初我真該一劍了結了他,永絕後患。”

“……司徒峙和前輩有過節?”徐暉驚奇地問。

慕容湛的背脊微微一凜:“我與他,只怕天生便是仇敵,打一見第一面起便不能見容於彼此。有幾次我幾乎便能殺了他,可惜還是給他逃脫了。在玉雪峰時這廝引了大批江湖中人來堵我,後來又聚眾去東海邊圍捕我們,真險些便把我給逼死了。”

淩波背轉身望向窗外,幽幽嘆息:“湛哥,司徒峙如此恨你,總還有別的原因。他心裏忘不了小雲,就像小雲忘不了你。”

慕容湛伸手握住淩波冰涼的手掌,把它貼在自己臉上。

月光一樣的淚水從淩波眼眶中流下來。她輕聲道:“她是妹妹,我什麽都可以讓給她,只有這一件事不能夠。我太自私了是不是?所以上天要這麽罰我。”

慕容湛吻著淩波的手,悲哀地低下頭:“小波,這全是我的過錯。我以前就說了,我做了太多錯事,上天要懲罰我,必定會連累你。若是你也怪我,我就只有沉下去了。”

“湛哥,我不怪你。我不許你沉下去,你不能沉下去!”淩波轉身摟住慕容湛,堅決而激烈地說。

“冥冥中自有天意。小波,上天要罰便讓它罰,我怎麽都不怕。司徒峙撫養我們的女兒,我們也把靜眉養大,這不正是天意嗎?”

徐暉順著慕容湛的話音望向淩郁,卻見她額上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淚珠順著眼角流過鼻梁,無聲無息灑落在枕上。

出了這一夜汗,淩郁的高燒總算在清晨退去。再次睜眼,她是喊著疼醒過來的。她說有千萬根銀針在腿上反復紮刺,很輕很小的針,紮出細細密密的針眼。

“海潮兒,你,你的腿有知覺了!”徐暉猛然驚醒地大喊道。

淩波摟著淩郁,顫聲問道:“孩子,你真……真覺得腿上疼嗎?真能覺出疼嗎?”

淩郁仿佛初次降生於這世間。她膽怯地伸出手,一寸寸撫摸雙腿,試探它們的體溫和知覺。她感覺到疼痛,鉆心的疼痛。疼痛第一次讓她感到喜悅。她不知不覺哭了,就像每個初生嬰孩發現世界的那樣哭了。

後來慕容湛推測,大約是淩郁自己刺的那一刀放出了部分壞血,並惡性激活了僵硬的神經,使知覺得以恢復。但這並不意味著淩郁很快便能復原,寒毒畢竟已然造成部分經絡和肌肉的壞死。是否能夠重新站立,是否能夠重新行走,奔跑,行動自如,統統都是未知。

由於知覺恢復,寒毒所帶來的疼痛感便將長伴淩郁左右,這也就是她以為有針刺腿的原因。這種疼痛扯人心腸,日夜不休。她的前額因為這疼痛而更光潔,眼睛也愈加寒亮。初次見面人們或許以為她是嚴厲,卻不知她時刻在與自己搏鬥。

淩郁的傷痛讓徐暉變得耐心而堅韌。他不再急於求成,每日為她按摩腿腳,用溫水舒緩肢體血脈,輔助她做各種簡單的動作,為她一點一滴的進步喝彩。當她在一個晴朗有風的秋日終於顫巍巍站立起來,他熱淚盈眶,跪下來感謝上蒼。大地回旋著落葉和枯草略含苦澀的芬芳。他明白他與她已然密不可分,她重新站立在這世上,其實就是他自己獲得重生。

然而,從站立到邁出第一步,竟是無比艱難。淩郁強忍著疼痛煎熬,用雙腿重新撐起沉重的身體,可如何也無法支配自己麻木的腳踝,無法向前挪動寸步。她清晰地記得自己曾健步如飛,她的身體曾輕盈得仿若一片雲彩,她曾經想去哪裏就去哪裏。這世間有些東西原是如此珍貴,可非要到失去以後才會知曉。

慕容湛的身體己經完全復原,但正如他自己所預料的,喪失了全部功力。這個秋天以後的慕容湛成了一個平凡的男子。他還能擺出那些令人膽戰心驚的招式,不過任何一個稍有武功根基的人只消一推掌,便會知道那不過是徒有其表。寒毒掌、飄雪勁影、湛盧寶劍、“玉面羅刹”的名號,所有這一切都將成為一種回憶,淹沒在五湖四海的酒後囈語之中。

徐暉感到一種深刻的悲涼。原來武功一如名利,你拼命追逐,卻難以持久。一朝遠去,附在身上的閃亮光環便隨之黯淡消散。

徐暉原以為慕容湛會為此郁郁寡歡,卻在他身上發現了某種溫情脈脈的從容。慕容湛富有棱角、略顯嚴苛的臉龐松弛下來,讓人不由願與之親近。他每日花大把時間讀書寫字,擺弄花草,在廚房鉆研廚藝,並喜愛和每一個人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