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彼岸(第3/16頁)

“小夥子,那日我瞧你奔來救海潮兒的架勢,是練過‘飄雪勁影’的吧?”慕容湛忽道。徐暉點點頭,他便接著說:“你可知這門武學追求的是何種境界?”

“《洛神手卷》裏說,它講求的是人與天地的大和諧。”

“說得對,不過這話太虛泛,各人的理解都不同。我以為它說的是,貼近自然萬物,唯如此方能貼近你自己,保有本心本色。若迷失了自己,凡事往往便要強求,如此練武行事便皆南轅北轍。若能聽從自己的意志,即使給人逼進了一條死巷子裏,亦能看到山高水闊處,於絕處逢生。”慕容湛悠悠說道。

徐暉驚駭地望著慕容湛,如遭當頭棒喝。他徐暉不就是被逼到一條絕路上回不了頭麽?他的世界一團漆黑,難道真能給它捅一個大窟窿,把光亮捅出來不成?

慕容湛起身又道:“做錯了事,沒法子抵賴推諉,唯有一肩擔當。但人生再潰敗,總還有柳暗花明。只要打定了主意,沉入地獄的人都能夠爬出來。”

慕容湛的身影逐漸融進月光深處,天地間仿佛只剩下徐暉獨自一人。這樣的夜晚泛出熟稔的光芒,徐暉想起司徒清逝去的那個晚上,月光就是這樣溫柔而瘋狂,大地就這樣沉入明亮與幽暗的邊緣。地平線上劃過一道白光,仿佛一個新的天地即將從那裏開啟。小清的身體籠在光亮裏,慕容曠的氣息在四周鼓蕩。他們是天上之人,將回到天上去。那麽他自己呢?他真的能夠如這月光一般,重新升起麽?徐暉手心裏浸滿了汗水。

從此,徐暉以巨大的熱忱投入到幫助淩郁找尋雙腿知覺的努力中去。他跟慕容湛一起潛心研究清除體內寒毒的方法,並不顧淩郁或激烈或冷漠的反應,每日強迫她活動雙腿。淩郁用各種尖刻殘忍的字眼罵他,趕他走。淩波聽了都不忍心,勸他說算了。他卻不理會,一次次把淩郁從輪椅上拖下來,逼她用雙腳接觸地面。淩郁使勁扯打,卻拗不過徐暉。她急得紅了眼,低頭一口咬住他手腕。徐暉疼得額角立時滾上一層冷汗,卻並不掙脫,等她終於松了口,仍舊扶住她道:“來,邁右腿試試。”

淩郁盯著徐暉腕子上那兩排猩紅斑駁的血印,心底裏升起一星渺茫的期盼。她蹙緊了眉頭,深吸一口氣,將所有氣力凝聚至一點,欲調動右腿肌肉,向前邁出哪怕一小步。然而那條腿卻像是別人的一樣,硬邦邦地戳在身子下面紋絲不動。

信念是建在流沙上的閣樓,一個浪頭打過來,就被卷入海底。淩郁絕望地推開徐暉,跌倒在草地上。她猝然抽出腰間匕首:“刷”地插進右腿。雪白的裙子上霎時綻開朵朵寫意紅花,又艷麗,又慘烈。

徐暉驚呆了。他一把搶過匕首,遠遠扔出去,戰栗著喊道:“你瘋了!”

淚水漫過淩郁的視線。她抱著受傷的右腿喃喃自語:“怎麽不行?怎麽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徐暉急惶惶抱起淩郁,向慕容夫婦房間狂奔去。她貼在他胸口小聲說:“沒用了,別管我了,別管我……”

匕首鋒利,紮得又深,險些割破大動脈。當晚淩郁就發起高燒。慕容湛擔心傷口感染,調制了好幾味內服草藥,親自守在女兒床前,一刻不敢離開。

徐暉心口像壓了一塊千斤巨石,喘不過氣來。淩波瞧出他的自責,便斂起眼中的憂慮,不經意似地說:“海潮兒的脾氣很硬,跟她爹爹年輕時一樣。”

徐暉喉嚨裏哽住了,感激地看了淩波一眼。

夜半時分,淩郁迷迷糊糊地醒過來,臉頰上一邊團著一叢嫣紅。她眼睛大大地睜著,仿佛兩汪清澈的湖水。慕容湛俯身問她覺得如何,她嘴唇動了動說不出話。慕容湛將手蓋在她額頭上,但覺燙得像塊炭火,不由一陣心疼焦急。淩郁卻抓住他手,迷迷茫茫地喊了一聲:“……義父!”

慕容湛柔聲道:“好孩子,你要什麽?”

“義父,你騙我……你為什麽要騙我?”淩郁緊緊抓住慕容湛的手,目光裏哀傷零落。

“你說什麽?”慕容湛遲疑地問。

徐暉胸口一酸,湊近淩郁床前說:“海潮兒,你醒醒,這不是你義父,是你親爹爹!你爹爹媽媽都在這兒,阿暉也在這兒。”

淩郁卻不理會他,單單凝視慕容湛,固執地反復追問著:“義父,為什麽騙我?你為什麽要騙我?”

“海潮兒在跟誰說話?誰是她義父?”慕容湛掉頭望向徐暉。

受傷後淩郁少言寡語,對過往境遇更是只字不提。慕容湛夫婦不好多問,徐暉也不便多說。此時話頭提起,徐暉只得述說往事:“海潮兒從小被司徒家族的族主收養了,做了司徒峙的義女。不知為什麽,司徒峙竟會騙她說,說慕容前輩是殺她全家的兇手。海潮兒嘴上不說,可心裏頭一定很難受。她是那麽信賴她義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