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尋仇(第5/18頁)

此刻這片墓地裏站著兩個人。淩郁把身子藏在高大的櫸樹後面張望,血霎時就凝住了。雖然只匆匆見過兩面,這二人紮進她瞳仁裏,還是一眼便認得出來。

他們並肩站在淩書安夫婦的墳前,默默放下兩束鮮花。慕容湛藍袍澄湛,淩波羅裙飄曳,遠遠望去,淩郁不自禁在心底嘆了口氣,她幾乎是喜歡他們的,這一對神仙般的眷侶。

“這幫混蛋!”慕容湛緊鎖眉頭,低聲咒罵了一句。

“湛哥,讓逝者安息吧。”淩波揚起臉,輕輕握住了他攥緊的拳頭。

“小波,我心裏好恨!”

淩郁的心沉入黑暗深淵的最底層。再也無可懷疑了,他們就是害死全家人的幕後元兇!除了無法磨滅的悔恨和愧疚,還有什麽原因能夠讓他們在十五年後來到這片被人遺忘的墓地?她在他們的臉上發現了幽密深邃的痛苦,這痛苦逐年增長,與他們的容貌融為一體,幾乎不可察覺。

是他們,就是他們!淩郁雙手死死扣住樹幹,這就是我的仇人!她曾千萬次地幻想過仇人的模樣,想成是兇神惡煞,妖魔鬼怪,想他們茹毛飲血,殺人成性。想象的碎片拼湊啊撕碎啊,最後匯成的人形卻怎麽是這樣一對情愛篤厚的俊美夫婦?

淩郁不敢承認,她內心最深處不願慕容湛夫婦作她的大仇人。然而人生卻有種種不由自主,有時候連選擇誰作自己的仇敵都不能夠。

從墓地盡頭的山路間傳來噠噠的馬蹄聲。遠遠奔來一匹油黑烏亮的駿馬,馬上一位素袍青年到近前翻身下馬,快步走到慕容湛夫婦面前,拜倒行禮道:“兒子給爹娘請安了!”

喜悅和寵愛流水般籠上淩波眼角眉梢,沖淡了適才的悲哀。她微笑著扶起兒子,佯裝嗔怪地蹙了蹙眉頭:“曠兒,你老是這麽貪玩,媽都好一陣子沒看到你了。”

樹叢深處的淩郁,整個人如同掉進了冰水裏,簡直比雕鵬山的深潭更黑更冷。眼前這和樂融融的一家人就是她今生的大仇,可這含笑的英俊青年,卻又是這世上她最親的親人。不是親眼見到,親耳聽到,她總還是懷有一絲僥幸,只盼慕容曠並不是仇人的兒子。然而此時此刻,一切再沒有懷疑的余地。她似乎能聽到鮮血從大哥血管裏汨汨流過的聲響,那是慕容氏的血液。這聲音幾乎要撞破她的耳膜,沖進她的喉嚨,刺穿她的胸膛。她疼痛地蜷縮在地,咬緊了嘴唇,生怕自己尖叫出來。

掠過青翠的葉稍,淩郁看到慕容湛伸手一示意,慕容曠便恭順地跪倒在眾墳面前,向自己的父母鄭重行大禮。他以為叫兒子磕個頭,行個禮,就能把當年的惡行一筆勾銷麽?憤怒的火焰一觸即燃,霎時燒遍淩郁全身。她簡直想撲上去給大仇人狠狠一記耳光,打掉他假末招式的仁慈面具。

待他們三人結伴離去,淩郁才從樹林裏走出來,把墳前的鮮花狠狠扔遠去。她在父母墳前長跪不起,祈求他們賜予她復仇的力量。她要向慕容湛一家討還這筆血債,要他們血債血償。然而,慕容曠親切的面龐總在她眼前打轉,攪亂了她的意志。她心煩意亂,一時是洶湧的恨,一時又是澎湃的愛,陷在漩渦裏,潮水發狠地要將她整個淹沒。

祭拜過父母家人,淩郁下山折回城中。若疾行一陣,或許還可以趕上慕容湛夫婦,但她卻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起來。她對自己說,反正我所有的日子都是用來報仇的,又何必急在這一時?可是她騙不了自己,她故意拖延,是害怕見到慕容曠。她分不清他究竟是仇敵還是親人。

故鄉的小城是名副其實的小,一炷香的工夫便從東頭走到西頭。她心不在焉地在街市上來回轉悠,佯裝饒有興味地采選大娘籃筐裏的鮮貨,心裏卻不住尋忖,他們該出城了吧?他們早該出城了吧?

“……二妹?”一個熟稔的聲音卻突然從背後響起。淩郁全身一震,驚恐地回過身去,就看到了她此時最怕見到的人。慕容曠牽著他的大黑馬快步走過來:“真的是你!你換了女裝,我都有點兒不敢認了!”

慕容曠伸手剛一觸及淩郁手臂,淩郁就像被蛇咬了一口似地,往後縮了縮。慕容曠並未察覺,他沉浸在這偶遇的歡喜之中。

“我正想著過幾日便往姑蘇去接你呢,你自己已然離開司徒家啦?”

“嗯。”淩郁痛苦地點了點頭。

“你卻如何會來這裏?”

淩郁低頭猶豫良久,鼓足勇氣,擡眼問道:“大哥,你為何在此處?”

“我跟我爹娘來給故人掃墓。”慕容曠淡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