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對峙(第4/11頁)

忽而一只水袖射出,仿若雲岫疊起,山花盛放。司徒峙眼前一花,只見轉出來一位女子,隨著樂聲翩然起舞。那女子著一襲繡金白色羅裙,皎若雲間白雪,而那一頭長發便如從雲端傾瑤瀉玉的清瀑。她拿白紗籠著面,瞧不出眉目,只有在長袖舒展之際,隱約可見羊脂白玉似的皓腕。這一種矜持和隱約無疑比直抒胸臆更撩人心弦。

司徒峙的眼睛再不能從這女子身上挪開。他滿心驚奇贊嘆,直忘了今時何時,此身何處。原以為來會的是一位風流女魁,誰料想她竟是如冰如雪的世外仙姝。雖然一時不得見容貌,光那舉手投足便已令人滿懷傾慕。她那簡潔的動作裏蘊藏著某種強烈的情愫,竟仿佛並不是在舞蹈,卻在向他脈脈傾訴,又仿佛將這傾訴之意極力隱忍。

司徒峙心旌搖曳,但不懂得其中含義,只覺得這女子身上有一種氣息簡直十分熟悉,而另一種氣息卻又隔絕了這熟稔。兩種氣息纏繞糾結,令他著迷且不安。他目不轉睛望著這起舞的女子,心神恍惚沉醉,直到瞥見從白紗袖筒裏探出一把透明閃亮的匕首,才悚然驚醒。

白衣女子飛身而來,匕首直刺向他前胸。司徒峙腦子裏嗡一聲響,方知中了埋伏,迅即側身避開。那女子一擊不中,翻轉手腕,反身刺他肋下。他隨手抄起木椅隔擋,扔至適才就座的桌上,打碎了插著海棠花的青瓷花瓶。他不禁有些懊惱,淩郁這十分精明妥帖的孩子竟會受人如此利用。

一眾樂師見賓主突然廝殺起來,兇器在陽光下反射出詭異的光芒,嚇得抱起樂器奪路而逃。司徒峙亦知此地不宜久留,摸不準屋中是否埋伏了更多對付他的人馬。他虛晃幾招,伺機飛身翻出窗子,在草地上就勢一滾,起身往海棠林中奔去。

那女子也隨即追出,樹林中兩人又廝打起來。掌風在枝幹間呼嘯,紅艷艷的花瓣隨之飛離樹枝,簌簌落到他們身上。即便惡鬥之中,司徒峙仍忍不住暗自贊嘆,這白衣女子配上海棠花瓣,一白一紅,白就白得雪潔,紅亦紅得嫣然,真是一幅絕美的寫意畫。

司徒峙瞧出這女子的武功路數與自己的竟頗為相近,然而卻又詭秘淩厲,於尋常招式間生出無窮變化。他心頭疑竇叢生。此人究竟是誰?為何要設計暗算我?又為何似乎未用足全力?他瞧出附近並無其他埋伏,已有了制服這女刺客的把握,心上一寬,便越發想探知答案。於是他瞧準時機,佯攻對手右肩,趁她專心防守,迅如閃電般地伸出左臂,抓向她面門,把罩在她臉上的那團輕紗揭了下來。她的面目便如雲開月明,款款升起於眼前。

兩人一時都忘記了打鬥,怔怔相對,久久凝視對方。

這女子竟是這般眼熟,那流轉的眼波,緊抿的嘴唇,那臉上一股兇狠倔強的神氣。司徒峙心頭一緊,禁不住脫口叫道:“小雲!”

但司徒峙自然瞧出這女子的眉目雖與淩雲年輕時頗有些相似之處,可決不是一人。他耳畔轟轟作響,腦子裏一片混沌,只是迷茫思量,她究竟何人?怎地竟如此熟悉?

那女子只是定定望著司徒峙,身心戰栗,終於輕聲吐露那幾個字:“……義父,是我呀……”

司徒峙心上嘭一聲巨響。他看定她,仿佛平生第一次睜眼看她,從前額,到眉目,到口鼻。他終於從這個陌生的妙齡女郎身上發現了他最熟悉親近之人。

“……郁兒?”他遲疑地開口,仍然不敢信。

這個時刻淩郁已然等待了太久。她終於以本來面目面對司徒峙,把她的人完完全全袒露於他面前,一絲一毫都不遮掩。因為路已走到最終,或已回到最初。

最初的驚駭掀過,司徒峙眼中慢慢凝起濃重的厭惡和敵意。“你竟騙了我這許多年,到今日還耍伎倆來誆我!”

“義父認不得郁兒,因為這些年來義父你從未將孩兒放在眼裏心上。”淩郁的心且沉且浮。

“那你今日布下這漂亮的一局,想幹什麽?”司徒峙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孩兒只問一件事,當年是誰殺了我全家?”

司徒峙睥睨一笑:“枉你在我身邊日久,竟還是這般執迷不悟,自討苦吃。你要的答案這世上只有我知曉,我卻偏偏不告訴你。你能如何?”

淩郁對這個男人所有的怨尤都在這一刻傾瀉而出。她驀地挺起匕首,飛身斜刺向司徒峙。司徒峙衣袖一卷,翻手去抓她手腕。哪知她這一招本就是虛勢,白蛇一般從他手心裏脫出去,回身直撲向他胸口。

司徒峙驚懼地看著她,不知她從哪裏學來了這樣厲害的武功,全然出乎意料。此刻出招阻擋已嫌太遲,只一愣神的工夫,透明匕首已逼到眼前。淩郁展開一對白翅長袖,像頭雪鷹般地猛撲下來。只是,她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就是這點猶豫,被司徒峙抓進眼裏。十五年的朝夕相處,畢竟不是虛擲。他算準了淩郁不忍下手,索性不躲不避,揮掌拍向她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