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對峙(第3/11頁)

然而此刻慕容曠並不切實地明白,自己臉上蕩漾著的脈脈柔情是為了那個模糊的身影。他與淩郁並肩走出寺門,在河邊揀了個幽靜處坐下,分吃他買回來的青團紅豆糕。

“果然是人間美味!”慕容曠含一口糕團,不由贊道:“一會兒我再去買些個,我娘她最愛這些花色點心。”

淩郁心不在焉地擡頭望天。日頭高高掛在頭頂上,已到了分別的時候。慕容曠再三叮囑,待淩郁安置好一切,半月後他便回來接她。

半個月,一眨眼就會過去。

然而有莫名的恐懼將淩郁擒住。望著慕容曠揮手遠去,那寬大的長衫衣袖和下擺在和風裏瀟灑地飛卷起來,陽光清透,他仿佛羽化成仙,融進太陽的光輝裏。淩郁突然心一抽緊,大哥不會是下凡的天人吧?要知道天上一日,人間已將百年。

春日繾綣,慵懶的斜陽漏進司徒家族最隱秘的書齋裏來,連專注於攻城掠地的江南霸主司徒峙都免不了心頭癢癢。他眯起眼睛望著窗外搖曳的瓊花,心思不由飄遠去,依稀回到少年時。他曾是江南最俊厲傲慢的豪門公子,世間萬物都不在他眼中。直到有一日他遇上一位少女。那少女笑靨如花,狡若脫兔,只輕蹙眉梢秋波一剪,輕易便俘獲了他的心。這許多年過去,他成一方霸主,手握江湖權柄,卻偏偏失去了她。唯他自己知曉,她的人仍悄然藏於他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柔軟角落。

司徒峙是世俗之子,每當他獨自忍受相思煎熬,便需溫柔謙卑的身體陪伴,以捱過這寂寞歲月。當他擁抱那些美麗的身軀,便汲取她們的青春與活力,經年累月保持旺盛的鬥志和力量。

這個春意漫漫的晌午,司徒峙如此思念淩雲。當淩郁送來一封林紅館老板娘的邀約,正是此時他所需要的。

司徒峙對林紅館這個地方早有耳聞,素知是間流連買醉的雅致酒肆。他私人的耳目還告訴過他,淩郁時常出入此間,與那俊俏冶艷的老板娘關系非同一般。對此他不過一笑了之,在他看來,少年時正當有幾個嫵媚情人,留幾樁風流韻事。

淩郁呈上書信即刻退下,並未多著一言,只是別有深意地瞅了義父一眼。此刻,這封薰了素香的邀約信箋就放在司徒峙書案上。他抽出信箋,美人紅唇般的海棠花瓣便紛紛灑落,引人無限遐想。裏面只有一行小字,卻是他最欣賞的瘦金體:聞君盛名日久,可否今日別館一睹真容?妾當掃榻迎之,盼甚。

有佳人相約,至少證明自己光彩依舊。此刻司徒峙躊躇滿志,一統江湖,指日可待。用不了多長時日,萬裏江山都將是他的,何況區區一個女子?司徒峙沐浴更衣,懷揣著這封信出城往林紅館去。

有美人的地方,就免不了有奸計。若是旁人送來的信函,司徒峙篤定疑心其中有詐。然而這是淩郁的一番好意,他即欣然受之。司徒峙對他人索求的是忠誠,可其實情義比忠誠更貴重。他能觸到這孩子對自己的一顆真心。他年紀越大,身邊的親人越少,這真心便顯得越稀有珍貴,雖然有時候幾乎令他畏懼。寂寞漫長的晚上,他最愛和淩郁對坐品茶,看他一對深邃烏沉的眼睛望向自己。這時候他內心深處會生出一股淒涼的暖意,覺得無論到了何種境地,總有這孩子陪在自己身邊。

司徒峙懷著一種愉悅的心情前去赴約,按照信箋背面所繪簡圖,很快找到了那片燦爛綻放的海棠林。他一面驚嘆這春花之美,一面想象老板娘也該艷如海棠,終日操勞疲憊的身心似乎都變得輕盈了。

穿過樹林,林紅館便在眼前,水波蕩漾,美輪美奐,熏醉了遊人眼目。司徒峙對園林庭院頗有研究,看得出唯有一雙慧眼方得如此別具匠心的設計,老板娘的才情可見一斑。

司徒峙雖無猜疑,還是習慣性地先察探了一番周遭情勢。左近是開闊的水面和草地,並無人隱藏,也嗅不到任何危險的氣息,塞滿鼻腔的只有甜甜的春光。司徒峙自嘲地笑笑,這多疑的毛病是如何也改不掉了。他長舒一口氣,舉步邁入林紅館,準備好好消受這一個明媚的午後。

林紅館中空蕩寂靜,但收拾得窗明幾凈,中央木桌上插著一束新剪下不久的海棠花。司徒峙想起信上的話,妾當掃榻迎之,嘿嘿,果然是下了一番功夫。他信步走到插著海棠花的桌前,但見桌上放著一字紙條:勞君稍坐,舞樂即至,借君妙耳。

司徒峙微微一笑,坐了下來。這女子欲說還休,猶抱琵琶,吊足他十分胃口。

這時候傳來零零散散的腳步聲響,幾個布衣男女抱著琴瑟笙簫幾樣樂器,從後面依次走出,向司徒峙施了一禮,在前排矮凳上分別落坐。他們調準音調,為首的樂師一頷首,一曲古樂輕輕送出,悠長繚繞,向司徒峙款款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