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俊友(第4/8頁)

墻裏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裏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淩郁的簫聲略顯清冷,但配上駱英流麗的小曲,就恰到好處。駱英斜倚欄杆,歌聲俏媚,就像春風拂過樹梢。這樣的年華是如何地讓人陶醉。徐暉舒暢地眯起眼睛,一側臉,看見高天怔怔望著駱英,臉上現出溫柔的神情。

這日淩郁帶高天出外巡視,徐暉一個人百無聊賴,就跑到碎錦街遊逛。經過流芳書局時,他念著淩郁閑時總往這裏來,便邁步進門。書局陳設素樸,一排排書架隔開了鬧市喧囂,只聽得見翻動紙張的沙沙響動。這聲響撩得人心癢癢,仿佛是翻開了什麽人的心事一樣。

徐暉哪裏是讀書人,逛了幾排就乏了。轉身正要離開,忽聽到書架另一側有人輕聲說:“正是這些,勞煩先生了。”

這聲音雖輕微,卻有如一口糯米糕團,讓人齒頰留香,神清氣爽。徐暉不由得循聲望去,一位少女側身站在書架盡頭,正低頭翻弄書局先生呈上來的新近書目,輪廓有幾分眼熟。驟然風起,打散了團團雲彩,一線斜陽從格子窗上漏進來,貼在那少女身上。徐暉瞧得真切,原來她就是數日前過橋時崴了腳、由他送回家去的那位姑娘,一旁垂首立著的正是那日出來開門的小丫鬟。少女這天穿了身淡綠羅裙,腰間系一只翠玉鴛鴦環佩,素羅大袖中伸出纖長的手指,從書脊上輕輕滑過,眉目低斂,溫文雅致,容止間自有一股大家閨秀的風度。

那少女揀了一大摞刻本,側頭說:“妙音,那我們就回去吧。”

那個叫妙音的丫鬟答應著,上前把書裹進一個錦緞布囊中。那少女擡起頭來,突然發現一個青年男子正微笑著望向自己,吃一驚,雙頰立時泛起團團紅暈。

徐暉這才覺出自己直盯著人家姑娘看,實在頗為無禮,忙低頭行了一揖。少女凝視他片刻,恍然道:“原來,是公子。”

徐暉聽那少女談吐文雅,不由也恭謹起來:“是。姑娘的腳傷可好啦?”

那少女垂下眼簾輕點了個頭。一旁妙音正吩咐書局先生叫個小師傅把書送回去,雖有些趾高氣揚的架勢,但小姑娘吳儂軟語間與官話相雜,格外地憨甜流麗,倒並不使人生厭。書局先生面露難色,說現下店裏人手不夠,只得晚些時候再送。妙音跺著腳不依,書局先生瞥一眼徐暉,商量著說:“不然就勞煩這位小哥幫忙給送一趟?”徐暉見那少女手指撫過布囊緞面,似乎不願書卷離身,自己左右無事,便點頭答允。

“怎可再麻煩公子?”那少女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徐暉自小相處的都是粗魯漢子,便如駱英這樣的年輕姑娘也自有一股子爽朗氣。矜持羞澀的千金小姐,他可是頭一回打交道,自己也跟著紅了臉,抱起包裹,一低頭先出了門。

送到那高院門口,徐暉暗思量是否應該馬上告辭。正猶豫間,卻聽那少女輕聲說:“公子請進。”

徐暉隨主仆二人邁進大門,宅院不大,但布局別致。穿過翠竹青青的前庭,眼前一條細長的廊子串起了屋宇和後園。花園當中環起一湖細水,搖曳著朵朵白色蓮花。那少女請徐暉進了池畔小亭,上書“藕風亭”三字,映襯周遭景物,更添一種風人雅致。

不多時妙音奉上茶來。茶碗是白潤光潔的官瓷所制,襯的茶湯翠綠欲滴,一根根毛峰上的茸毛清晰可見。瞧這用器茶葉的講究,徐暉料想這少女必是位官宦人家的小姐,自覺身份懸殊,便起身行了一禮:“多謝姑娘賜茶,徐暉就不多叨擾了。”

那少女微笑著說:“原來是徐公子,我還沒有謝過公子兩次相助呢。”

徐暉臉上發燙:“我是個粗人,哪是什麽公子?”

“生於草莽,但有禮有度,樂於助人,便可稱為公子。即便出身名門世家,不懂得這些,也不過是紈絝子弟而已。”那少女說了這幾句,兩頰微微泛紅,但神色十分認真莊嚴,像一個在私塾先生面前謙謙作答的女書生。她並無闊綽人家小姐那種一味的嬌弱忸怩,臉上這羞澀是少女的羞澀,莊嚴亦是少女的莊嚴。徐暉心中喜歡這樣簡單幹凈的人,便也問那少女如何稱呼。

少女咬了咬嘴唇,微一猶豫,揚起臉說:“我叫小清。”

當時禮法約束甚嚴,規矩人家的女子在陌生人前多不願透露閨名,往往只告知姓氏。這位姑娘恰恰相反,單說了名字,偏卻不提姓氏。徐暉不免覺得奇怪,反問道:“小清?”

“是,小清,清水的清。”她說得異常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