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俊友(第3/8頁)

徐暉因在淮南鏢局行動中表現出色,家族巡會上受到司徒峙的點名褒獎,月銀裏還多了一份額外賞賜。一時間,徐暉成了司徒家族風生水起的新秀。他不再是站在隊伍最末尾遙遙望向家族族主的一個無名小子,他的武功,他的膽識,他的才幹,得到了承認和賞識。走在路上會有人向他點頭致意,微笑著叫出他的名字。徐暉感到自己的血汗沒有白流,他正朝著夢裏面的那個方向追風趕月般地飛奔去。

事後司徒峙在書齋裏特別召見了淩郁和徐暉,說他們的反間計已然收效,雕鵬山果然認為鮑長老四人之死是淮南鏢局所為。雕鵬山山主楊沛侖派人血洗鏢局,總鏢頭方乾僥幸逃脫,飛鴿傳書,乞求司徒家族援手。

“你們說,該救還是不該救?”司徒峙將難題拋給兩個年輕人。

徐暉知道司徒峙心中一定已有了答案,他還摸不準主人的心思,就把目光轉向了淩郁。淩郁冷冷地說:“像他這種騎墻草,不值得救。”

司徒峙沉吟著說:“但他畢竟跟隨我多年,沒有功勞,總也有苦勞。就像當年阿慶,如若饒他一次,或許他還能將功折過。”

淩郁臉色一下子掙得鐵青:“黃慶該死!”

司徒峙掃了淩郁一眼:“你可喊了他十幾年的慶叔哇。他真就那麽該死?”

淩郁肩膀猛一顫抖,又即挺直,義正嚴詞地說:“誰背叛了義父你,誰就該死!”

司徒峙眼底掠過一縷柔軟的光。徐暉不知道他們口中的黃慶是誰,但淩郁對這個人懷著切齒痛恨,似乎並不簡簡單單因為他是司徒家族的叛徒。

司徒峙畢竟早有計較。他明給雕鵬山傳書稱要嚴查此事,既撇清司徒家族,亦借機傳揚雕鵬山殘暴嗜血的名聲;暗中派人取了方乾性命以絕後患,並使湯子仰親往淮南鏢局安撫人心,部署新局。三條脈絡同時展開,裏應外合,層層推進,卻已不是徐暉、淩郁能夠顧及周全的了。他們機敏且不乏狠勁,可畢竟是少年。比起司徒峙幽微繁復如迷宮的內心,他們的世界還是如何地分明凈爽。

霍邱無比驚險的一戰之後,徐暉和淩郁之間建立起了某種比親密無間更高的感情。他們並不特別親近,但相互間有默契。徐暉在淩郁冷漠的目光裏看到了十分稀罕的溫情,而對他來說,淩郁也不僅僅是淩少爺,而成了他會盡心保護的朋友。這種感情讓他心窩柔軟,也讓他難為情。徐暉總覺得男人之間應該是他跟高天那種朗朗乾坤的豪邁交情,然而,和淩郁是完全另一回事。

偶爾,淩郁也會邀他到自己居住的謐廬來。淩郁喜靜,住所也是司徒家族十分幽僻的一處角落,不用人侍候,不與人往來,甚至絕少許人進院來訪。他過著一種古板單調而近乎閉塞的生活,不出門的時候,便關在屋子裏讀書寫字。徐暉喜歡看他寫字,那白凈修長的手指握著筆管,神色安然端莊,根本瞧不出遣兵布局時的雷厲風行,和行兇殺人時的瘋狂冷血,完全就是一個略嫌靦腆的清秀少年。

江南的黃梅天來了,長腳雨一落十數日,纏綿婉轉,織進人心底無邊迷惶。他們有時並不怎麽講話,並肩坐看斜風細雨,點滴流光漏過,輕輕蕩漾開,有些個溫存,又有幾分清涼。更多的時候,他們約上高天一起到林紅館找駱英吃喝宴飲。揮一揮司徒家族的令牌,夜深透了出入城門照樣暢通無阻。少年人的熱鬧歡愉,落進好光陰裏,密如雨絲也網不盡。

出了夏至,駱英的看家菜林紅映茭白終於應時而上。絳紅色的花瓣澆在肉白如玉的菰筍尖上,紅是濃烈飽滿幾乎妖冶的紅,白則是清潤潔凈皎如月光的白,二色交相輝映,既似爭艷亦相交融。

徐暉頭一回見鮮花入菜,十分驚奇,忙問是什麽花材。淩郁笑他說:“林子裏的海棠花,這麽快就給忘了?一瓣瓣可都是駱英親手擇的。”

“那這白色的是花還是菜?”高天問。

“這是菰菜,或叫茭白,也不是什麽名貴的吃食,尋常得很,城外葑水蕩田間漂著的到處都是。”駱英說。

徐暉和高天挾了一筷,入口只覺脆嫩鮮潤,再嚼則醇厚甘甜,回味更有一股爽利清芬。高天贊道:“好香!鮮花的味道果然不同!”

“傻子,海棠花顏色嬌艷,卻沒有香味喲。”駱英抿著嘴笑,壓低聲音說:“這裏面可是加了我親手調配的秘制佐料。”

“這茭白說是常見的東西,想不到做出來竟這麽美味!”徐暉也說。

良辰美景,佳肴蜜酒,人生適意正當如此吧。興頭上淩郁有時會吹一支簫曲,駱英則哼起小調: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