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海盟

這夜徐暉無來由地心神不寧,輾轉反側總也無法入眠,索性披衣起身出了司徒家族側門。夜色中的姑蘇城與白日裏迥然不同,所有嬉笑怒罵統統銷聲匿跡,人人都有各自的歸宿,只有尋不到方向的人才在外遊蕩徘徊。

徐暉信步走在無人的姑蘇城裏,穿街過巷,不知不覺竟到了司徒清住的恕園門前。他想起淩郁對司徒清的那番表白,還有他看自己的冷漠眼神,心裏沉甸甸的,直有說不出的懊惱落寞。而司徒清那句輕聲低語,又讓他渾身飄飄然如上雲端。正出神之際,眼前忽然一花,墻頭“嗖”地掠過一道細長黑影。徐暉心中起疑,恐有竊賊,也跟著翻墻躍進恕園。

那黑衣人背影窈窕,裙擺搖曳,卻是個女賊。徐暉冷眼瞧著有幾分眼熟,心頭不覺湧上一陣不安。這女賊對恕園的地形顯然十分熟識,悄無聲息地穿過庭院,沒有半分猶豫,一躍上樓,直奔司徒清的閨房而去。徐暉屏住呼吸跟在其後,並不急於抓住盜賊,而想來個人贓並獲。黑衣女子輕輕推開司徒清房門,閃身進去。徐暉忙躍近兩步,貼著門邊向內張望。屋裏一片漆黑,那女賊隱匿其中,一時無從分辨。

突然間一線亮光劃過黑暗,仿佛閃電刺破夜空。徐暉瞳仁一緊,看出這是一柄匕首。借著匕首微明,他影影綽綽瞧見,黑衣女子站在床榻前,緩緩舉起了利刃。

原來她不是盜賊,卻是刺客!

徐暉與刺客畢竟相隔一段距離,情急之下從懷中摸出錢袋,用足氣力,狠狠向那把泛著寒光的匕首擲去。“當啷”一聲響,匕首掉落地上。這兇器聲響在靜夜中格外亮烈,徐暉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床上的司徒清當即驚醒,睜眼看到床邊站著一團黑影,嚇得尖叫起來。門外傳來衣服窸窣、妙音呼喚姑娘的聲音。那刺客也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駭住了,微一遲疑,俯身拾起匕首,撞破窗戶飛身出屋,遁入黑夜逃跑了。

徐暉只顧得對從廂房裏張皇跑來的妙音說:“我去追賊,好生照顧你家姑娘!”便轉身追趕那黑衣女子去。

黑衣女子輕功淩厲,翻越院墻房瓦,穿梭於楊柳之間,幾個迂回險些個就失了蹤影。徐暉窮追不舍,只是愈往下追,心中愈是忐忑。這女郎周身散發出一股熟稔的氣息,似乎是個極親近之人,偏生想不起她是何人。他心惶惶地,只想要逮住她看個究竟。那女子一時甩不脫徐暉,加緊了腳步沿河岸向僻靜處急奔,誰知剛要轉彎處卻淩空旋了個身,冷不防反向他撲來。這一下變化突然,徐暉猝不及防,只看到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刺到自己胸前。他腦海裏霎時一片空白,全身力量瞬間滑至掌心,不自覺就使出了草原上盧道之傳授的那招“死裏奪生”。

局勢變化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徐暉但覺自己的手掌拍在了對手胸口上,只見那女子彈了出去,重重摔在幾丈外的石板路上,一動就再不動。

徐暉僥幸取勝,手心裏不知覺早浸滿了冷汗。他情知適才形勢險峻,那女子武功高強,出手又狠辣,只差那麽一丁點兒,躺倒在地的便是自己了。他一步步向那女子走去,既提防她突然翻身躍起,又想看她廬山真面目。走到跟前卻見她臉上蒙著黑紗,除了白凈的額頭,什麽也瞧不出來。徐暉猶豫片刻,終於還是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把她面紗掀起。

月亮仿佛也好奇,從重重烏雲中狡黠地探出頭來。月光如秋波,一彎一彎流淌下來,把大地萬物都照得分外清明。徐暉俯身端詳那女子,她緊閉雙眼,嘴角掛著一絲鮮紅的血跡,似圖騰般詭秘而迷人。

就在這一刻,徐暉胸口如受重創,一顆心轟轟作響好像就要炸開。面前這個神秘女郎,臉龐清瘦蒼白,額頭光潔飽滿,竟然是和自己朝夕共處、一同出生入死的淩郁!

徐暉幾乎以為自己看走了眼,亦或著了夢魘。然而月光如水,把淩郁熟悉的面容照得清楚分明。她像已經死去了似的毫無表情,右手卻還緊緊攥著那把透明匕首。徐暉慌了,跪倒在地失聲叫道:“淩少爺!淩少爺!”

淩郁艱難地微微睜開眼睛,看到徐暉,動了動嘴角:“原來是你……好厲害的功夫。”

徐暉六神無主,喃喃說:“怎麽會是你?我不知道是你!我沒想下重手!”

“有本事就殺我……不然……等我好了……一刀劈了你!”淩郁捂住胸口,眼底有深深的怨尤。

“別說話,你受傷了。我背你回去,找大夫給你看病。”

“不!不要!”淩郁掙紮著按住徐暉手腕:“我不能這樣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