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海盟(第4/9頁)

淩郁想推開徐暉,卻一點兒勁都使不出來。她喘息著說:“我騙小清說……說喜歡她,你恨我了吧?要是她肯動心,我就不會去殺她了……她那麽溫柔又堅定……你心裏很喜歡她……很討厭我……是不是?”

徐暉受了大震動。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女孩子竟可以用情這樣深,心腸又這樣狠。手掌下淩郁的肩膀瘦弱而又固執地戰栗著,掛在嘴角的血跡為她蒼白的臉龐染上了一層奇幻的紅暈。徐暉本就覺得淩郁是俊美神秀的少年,這一刻面面相對,更是目眩神迷。他全身滾沸,心臟劇烈地顫動不已。

徐暉走出林紅館時,東方天際一角已泛起了黎明微白。他緩緩經過巷口,晨風卷著樹葉打在他的臉上,他卻一點兒也沒察覺,心裏還想著淩郁沉睡的面龐,那樣恬靜明澈,幹凈得仿若一個孩子。凝視著那張臉龐,誰能想到她曾經歷了怎樣的苦難和血腥?誰又忍心責怪她的殘忍冷酷?

回房徐暉四腳剌叉仰倒床上,周身疲憊得一動都不想動,偏生又睡不著,睜著眼睛直到天色大亮。他終究有點兒放心不下司徒清,翻身下床,出門折回恕園。

妙音問明來者,才猶猶豫豫地開了門,壓著哭腔說:“徐公子,怎地才回轉?姑娘可嚇壞了哉,一夜弗睡。”

徐暉隨妙音來到花園,遠遠望見司徒清坐在湖邊的藕風亭裏。她聽到腳步聲響,轉過頭來,待徐暉走近才低聲問道:“徐大哥,昨天那人是誰?”

徐暉見司徒清形容憔悴,眼眶泛紅,顯然是受了驚嚇尚未平復,只得信口雌黃說:“一個小毛賊而已,已經扭送去了府衙。你不用擔心。”

“他們會把他怎麽樣?”

“他們……他們自會秉公懲處。”徐暉困難地咽了口氣。

“可別告訴我爹爹去!他知道了,篤定又要逼我回家,篤定又要追查到底,多傷人命。”

徐暉心上一顫,司徒峙是高山蒼穹,壓在淩郁和司徒清胸口,她們受他挾制,逾陷愈深。淩郁是冰川火海,叫人撼動,司徒清卻是泉水清流,讓人嘆息。

他不禁問:“你不願見傷人行兇的事,可別人要傷你性命,你就不怨恨?”

“我就是想不明白,一個人怎麽能有那麽多怨恨哪?一閉上眼睛,我就好像又看見他站在旁邊,拿著刀子,眼睛裏都是狠巴巴的兇光。他究竟是什麽人?他在恨什麽?”司徒清像鳥兒蓬起羽毛似的渾身一顫。

“別害怕,有我在,不會有賊再敢來搗亂。”

司徒清低頭輕聲說:“徐大哥,你來了就好,我就不是自己一個人了。”

一股憐惜之情從徐暉心底油然升起。他沖口道:“誰說你是一個人了?你要是願意,我日日都來看你。”

就在這時候,不遠處傳來兩聲冷笑。徐暉揚臉尋聲望去,花園裏一陣花枝搖曳,濃綠的枝葉間閃過一角白色衣衫,又旋即隱匿不見。那冷笑聲雖然輕微,徐暉還是分辨出淩郁含而未發的怨怒,心頭一緊,便想跑去追她。

司徒清也隱約聽到聲響,睜大了明亮的眼睛問:“徐大哥你聽,什麽聲音?”

“我瞧瞧去。”徐暉剛欲擡步,司徒清卻攥住他手,連連說:“不,你別去!”

司徒清的手冰涼無比,徐暉不忍心掙脫,只得說:“可能是風聲吧,沒什麽大不了的。”

離開恕園後,徐暉在街上遊蕩了整個下午。什麽人在暗地裏用力撕扯他的身體,把他拉向南轅北轍的兩個方向。都是難能可貴,都是可遇不可求,他徐暉何德何能,得她們如此相重?他該怎樣做,他想要怎樣做?徐暉迷迷惶惶,心亂如麻。

拖到日暮西山,徐暉才踏進司徒家族大門,猶豫半晌,還是朝淩郁獨住的謐廬走去。然而院門緊閉,任他叩打門環,也無人應門。恰巧湯子仰經過,招呼他說:“怎麽,找你們淩少爺呀?他午後就出城去了。”徐暉問是去了哪裏,幾時回轉。湯子仰搖頭說:“不曉得,好像是主人派他什麽緊要差事,牽了匹快馬,走得很急。”

回到住處,組裏弟兄吵吵著一同出去找樂子。徐暉推說累了,草草用罷晚飯,就把自己關進房中,琢磨著淩郁的去向。倘若真如湯子仰所言,她必是執行什麽機密任務去了。然而她剛受內傷,昨夜還嘔血不止,若是遇上厲害敵手,交手必然不利,料不定還會出危險。

胡思亂想中徐暉昏昏睡去,夢裏恍惚見到淩郁站在一座高高的山崖邊上。猛烈的山風呼嘯穿梭,好像隨時都會把她的身子吹起來。她卻全然不顧,熱切而又生怯地問他說:“你心裏很喜歡她……很討厭我……是不是?”他向她奔去,大叫著說:“我不是討厭你……我心裏很喜歡你啊!”可是風向他壓下來,這話怎麽也傳不進她耳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