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海盟(第5/9頁)

一轉眼,她就忽悠悠地從山崖上飄走,陡然間又撞進他視線,穿著一身雪白的女兒紗裙,衣襟上卻沾滿了鮮血,長發散亂地隨風飛舞,眼中布滿了恐懼和悲傷。她赤著足,一面奔跑一面疾聲呼喚:“阿暉!阿暉!阿暉!”

“淩少爺!”他大叫著驚醒。四周漆黑一片,自己仰面躺在床上,冷汗把身上衣裳都層層浸透了。

做了這樣的噩夢,徐暉再也無法入睡,眼前全都是夢中淩郁的樣子。他索性披了外衣,推門走到院子裏,坐在台階上望向黑色天空。初秋的夜風已略有寒意,星雲稀疏,夜空寂寥黯淡。徐暉打了個寒戰,此刻淩少爺身在何處?是已到驛站安置?還是正與敵人廝殺肉搏?

好不容易熬到早上,徐暉借著請安來到中堂,暗暗希望司徒峙言談話語間能透露淩郁的行蹤。但司徒峙淡淡地問了幾句,便吩咐他退下了。接連數日,徐暉都在心神不寧中挨過,日夜盼望淩郁安然歸來。可是她的院門依然緊閉,就像是她不輕易開啟的內心。徐暉信守諾言,每日都去探望司徒清。看她臉頰漸漸恢復了紅潤,言談間也重新有了神采和笑意,徐暉雖是高興,卻蓋不住更深處的重重憂心。

這天清晨,徐暉剛一起身,董伯就敲門進來說主人傳他過去。徐暉的心猛一抽緊,立時覺得這傳喚必與淩郁有關,手心裏不由浸出了冷汗。

徐暉走進族主書齋,司徒峙正盯著一紙字條出神,猛地擡起頭來,眼中隱有一絲焦慮轉瞬即逝,旋即又是一身金剛鐵骨,無懈可擊。他單刀直入地說:“阿暉,你去一趟臨安,馬已經叫人給你備好了。”

“是,但憑主人吩咐。”徐暉恭敬地說。

“有兩件事你即刻去辦。”司徒峙手一緊,把字條在手心裏攥爛了,頓了頓才說:“前幾日我差郁兒去臨安辦事。事情辦成了,他人卻遲遲沒回來。”

“淩少爺她……她出事了?”徐暉腦子裏“嗡”一聲響,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我就是要你去查清楚。”司徒峙臉色凝重:“此事先不要讓旁人知道。你一個人去,看看郁兒究竟出了什麽事,切忌道聽途說,一切眼見為實。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最後八個字說得緩慢而堅決。徐暉一陣揪心,痛苦地囁嚅道:“前幾日見淩少爺好像不很舒服……”

“是呀,我看他臉色也不大好。可他執意親自去,我也拗不過他。他行事一向穩當,態度又堅決,我想他去應是萬無一失,誰想卻出了岔子。”

司徒峙這幾句話仿佛一把鐵錘,一下下砸進徐暉心裏。他豁然明白,那天早上淩郁在恕園目睹自己和司徒清舉止親密,定是傷心失望至極,才不顧自己身受內傷,主動要求去執行任務的。愧疚、震驚、疼惜、焦急,種種感情一齊湧上徐暉頭頂。他額頭上立時蒙上了一層冷汗,腦子裏千軍萬馬轟轟作響,只有一個念頭,馬上飛奔到臨安去救淩郁。

離開書齋時,司徒峙忽又叫住他,用極低的聲音說:“一定要找到郁兒!不論出了什麽事,決不能讓他落在官府人的手裏!”

徐暉驚駭地擡起頭,正看到司徒峙雄鷹一般銳利的雙目中,那悲哀卻又不容置疑的眼神。他心裏雪亮,主人這是叫他如果萬不得已,情勢緊急,就搶先殺淩郁滅口。做大事就不得不放——這當口,司徒清曾轉述父親的這句話突然冒了出來。它挾著絳紅色的血腥沫,濺到徐暉舌尖上。他閉緊了嘴巴,把滿口的腥臭和苦澀吞進肚子裏去。

當徐暉躍上快馬、奔出司徒家大門,胸膛幾乎都要炸開。原來從姑蘇到臨安的路途,竟然有這般遙遠。他伏在馬背上狂奔,舍不得浪費一時一刻,只在馬兒停下來飲水吃草的當兒,為了保存體力,才胡亂咬上幾口幹糧。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司徒峙這句話像一個不祥的預示,在他腦海中不住盤旋,揮之不去。連司徒峙都做了最壞的打算,難道說,淩郁真地已經身遭不測?

徐暉終於望見臨安城的城樓時,已是夜幕低垂,滿天星鬥。臨安城門已閉,閑雜人等不得出入。此刻徐暉眼中布滿血絲,直想劈開城門直沖進去,誰敢阻攔揮刀就砍。但是理智強壓下這股沖動,他放緩了韁繩,讓馬徐徐而行,整理好衣衫,擺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馬到城門下,果然被守城兵攔住,令他止步明晨再入城。徐暉俯下身子,握了握守城兵長的手,不動聲色地塞給他一錠金子,然後提高嗓門說:“我家老爺的病體可是耽誤不得,萬一有什麽閃失,上面怪罪下來,嘿嘿,兄弟自己掂量著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