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涯(第6/9頁)

“不該問的,就別多問!”特使的聲音頓時嚴厲了起來。那女孩按在徐暉胳膊上的手一哆嗦,半個字都不敢再說。

徐暉心中驚懼,摸不清自己這是陷入了一個什麽樣的陰謀之中。但現下全身被縛,毫無反抗之力,他只得不動聲色,靜觀其變。

徐暉被架上一輛馬車,觸碰和呼吸之間能覺察同乘的還有幾人,也全都不言不動,估計同他的境遇相仿。車子一路疾馳,固定時間便有人松開他手上繩索,方便他飲食、解手,但蒙眼之物始終不許解除,更嚴禁彼此間交頭接耳。徐暉猜到飲食裏必定下了藥,他的頭始終昏昏沉沉,半點兒勁也使不出,更不用說借機逃跑了。

這場流放般的囚禁旅途幽暗枯燥,仿佛永無盡頭。起初徐暉尚且忍耐,時日久了便生焦慮,尤其是周遭同伴嗚咽哼唧之聲不絕,令人煩躁不安。後來借著吃飯機會,他口舌一得自由便破口大罵,每每招來一頓不輕不重的拳腳,卻不能引那押解之人吐露絲毫內情。慢慢地他也灰了心,渾渾噩噩蜷在車裏,不理會晨昏更叠,連此身何身都日漸模糊。

也不知這樣行了多久,終於有一日,徐暉連同其他俘虜被魚貫架出馬車。一股幹冽清冷的風倏地就從四面八方貼上來,徐暉禁不住打了個戰。離開洛陽城時家家都置冰枕消暑,這裏卻猶似料峭初春,難道竟已到了塞外麽?帶著疑問,徐暉被人推推搡搡走了很長一段土路,逐漸覺得暖和,已是到了室內。

“嬤嬤,這幾個都是我從中原一帶精挑細選出來的,請嬤嬤過目。”那位特使的聲音響起,語氣竟也頗為恭敬謙卑。

徐暉心一沉,又來了個更大的賊頭目。果然便聽到有人緩緩踱了過來,最後停在他的面前。隔著蒙眼幕布,徐暉猜測必定有一雙兇狠銳利、又老又醜的眼睛正盯視自己,臉上的肌肉不由繃得更緊了。

“嗯,這個還不錯。”沒想到,那個被喚作嬤嬤的頭目,聲音卻十分柔和委婉。

這位特使一如之前那兩名女子,也是一團喜氣地回答:“多謝嬤嬤!但願教……教她老人家合意。”她似乎說錯了話,結結巴巴地匆忙改口。

嬤嬤淡淡地說:“我們各盡其職,她老人家自會合意。你辛苦了,下去吧。”

徐暉心想,看來這個什麽“老人家”,就是這場陰謀詭計的幕後主使。又聽那位嬤嬤吩咐左右仔細打理,他尚未及細想,就被架到了一個熱氣騰騰的所在。有人扒開他的衣裳,往他小腿肚子上踹了一腳,他身子一歪,跌進一片溫水裏。四周彌漫著濃郁的香料味道。有男人粗糙的手在他身上摸索,揉搓他的頭腳。折騰一通之後,他被從水中拉了出來,有人給他披上一件滑溜溜的綢緞衣裳,又有人為他重新梳理了頭發。整個過程漫長繁冗,卻無人與他說上只字片語,一切都在寂靜和詭秘的氣氛中進行。

在洛陽的時候,徐暉聽見多識廣的同門說起過異族的蠻夷部落,那裏流傳著拿活人祭祀的古老儀式。被當作祭品的人稱作犧牲,為了表示對天神的尊崇,上祭壇前要沐浴、更衣、焚香、靜坐。此刻他已顧不得被人剝光衣裳的羞辱感,一門心思琢磨著如何才能擺脫任人宰割的厄運。

梳洗完畢,徐暉身著華麗的金絲長袍,頭發用金色絲絳挽成一個發髻,底下的散發垂到肩膀上。他的眼睛仍然被蒙,凸顯出棱角分明的鼻梁和雙頰,赤腳站在當地,渾身上下奔騰著青年男子蓬勃的生命力。

適才那位嬤嬤沉穩的足音再次傳來,在離他不遠處停住。她沉默片刻,低聲吩咐道:“帶他去吧。”

此時徐暉口中未塞阻物,他按捺不住,大聲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對方緘默不語。徐暉被架出去的時候,隱約聽到從那嬤嬤胸口裏發出一聲輕嘆,似乎不勝惋惜。徐暉的心更沉下去,她是在為我惋惜嗎?因為我這個人馬上就要被當作犧牲呈上祭壇了嗎?

徐暉的雙腳一路擦過松軟厚實的地毯,忽然觸到小草茸茸,冰涼的夜風伺機鉆進腳心,挾著寒氣,倏地直抵心口。兩個粗壯的女人架著他在寂靜的曠野中前行,他猜想遠處正有一群野蠻人升起了篝火,擦亮了銅器,跪在路的盡頭等待祭品的到來。她們終於停下來,把徐暉按在一棵大樹的樹幹上,麻利地拿繩子綁住他手腳,擺成一個“大”字形。接著她們果然扛來樹枝堆在他腳旁不遠。徐暉聽得火石之聲,身上隨即便覺得暖了。兩個女人收拾停當,什麽話也不說,轉身就走。徐暉也不再開口詢問,不願再泄露自己內心的怯懦。他聽到她們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知道儀式即將開始。被綁縛在絕對的黑暗裏,徐暉緘默地等待著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