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涯(第8/9頁)

“……什麽?”徐暉心頭一片迷茫。

“你說這世上你只愛我,可終究,還是娶了別人為妻。當初你……你緊緊抱著我,許我山盟海誓。若是那時你肯與我遠走高飛,興許一切都會不同。可你……到底舍不下你的整片江湖。這些年來你可過得舒坦自在麽?你身邊的女人也讓你……那般快活麽?你可知道,這世上再也沒有男人能如你一般,再也沒有一日……能及得上當初那一時……”

她切切訴說衷腸,如泣如訴,講的卻似是另外一人。徐暉聽得迷迷恍恍,似懂非懂。男女情愛原是何等幽微曲折、磨人肝腸之事,經年累月也未必能夠從心頭拋卻幹凈。

那女子邊說邊將手探入徐暉衣襟,輕輕撫摸他堅實的胸膛。那雙纖纖玉手撩得他周身燥熱,心神悸動。猝不妨兩片柔軟而溫暖的嘴唇落在他頸上,無比纏綿地親吻著他,每一吻落下,都是一片驚心動魄的滾燙。

她在他耳畔喃喃囈語:“抱緊我,別讓我再離開你……”

徐暉心神激蕩狂亂,身體裏有股巨大的沖動直沖頭顱,渴望狠狠地摟抱她親吻她。若非雙臂被縛,有一個瞬間他便想要將她壓在身下,降服她碾碎她與她融為一體。

徐暉聽到喉嚨裏吞咽著粗重的喘息聲,知自己即將陷入魔障。他拼盡最後的意志避開她湊到近前的雙唇,冷冷道:“你是誰?”

那女子伏在徐暉胸膛上,柔聲道:“是我呀!你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了嗎?”

“我不認識你。你明知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徐暉硬下心腸來揭穿她。

那女子一愣,猛地推開他,往後退了好幾步。徐暉猜想她必定變了臉色,果然聽她再開口即換上一副冷酷兇狠的口氣:“我說你是什麽人,你就是什麽人!你要不識擡舉,我拿一根手指頭,就能像碾螞蟻一樣地碾死你!”

徐暉相信她有這殺人的本事,他也料到她就是嬤嬤和特使口中的那個“老人家”。可不知為什麽,恐懼煙消雲散,占據他心頭的只有難過。他為她有說不出的難過。

“何苦呢?與其朝思暮想,去見他……他們便是。”他低聲道。

這句溫柔的話霎時粉碎了那女人的金剛鐵甲。她硬咽著說:“見了便又如何?我心中所求,終究是不可得到之事。他能拋下阿姊嗎?他呢,又能舍棄手中一切嗎?”

“那便……不如忘記。”

“我以為出關去,走得遠遠的,黃沙會一點點把往昔種種全都埋葬掉。可是風一刮,它們又都化成沙子,呼啦呼啦地飛起來了,在沙漠裏飛得到處都是。我手裏、耳朵裏、眼睛裏、嘴巴裏、心窩子裏,只剩下沙子了。”

“你自個兒心裏難受,就把別人抓來取樂?”

“我受不了天黑,一到夜裏我全身都要凍僵了。所以我讓她們找英俊的男人來陪我,摟著他們我才能暖和過來。”那女人如流沙般滑落到草地上,把手蓋在徐暉赤裸的腳背上,然後伸出另一條手臂,環住他的小腿。徐暉本已冷靜下來的心又燥熱起來,卻聽那女子狠狠地說:“可這些男人都又蠢又笨,讓我瞧了只覺得厭惡!”

徐暉打了個激靈:“那你把他們怎麽著了?”

“沒怎麽著,我就拿一根手指頭,像碾螞蟻一樣,把他們都給碾死了。”那女人輕輕地笑起來:“你的耳朵太長,聽得太多,一會兒我也得把你給碾死。可是你不蠢也不笨,你的腳真暖和。”

徐暉感到一只冰涼的腳壓在他腳面上。原來那女子也是赤著腳,雛鷹般銳利又纖細的腳趾扣起,抓住他的皮肉,反復摩搓著,似乎想借一點兒熱量。他蹺起腳趾頭,也摩搓著她的腳心,想把自己身上的熱量分給她。兩只腳糾纏在一起,如同一對難舍難分的戀人。

徐暉蒙著雙眼,卻輕易看穿了她的內心。他心裏只有憐憫,沒有恐懼。

“我真受不了夜裏,我的腸子都要凍成冰坨子了!”那女子的聲音打著戰,好似夜風在大地上寂寥地回旋盤桓。

徐暉的喉嚨被一塊濕漉漉的東西噎住了。他說不出話來,任由她環抱著。但聽她輕輕哼唱一首小曲,歌聲醉人心腸。曠野上的風一層層地滑過,青草嗚咽低和,輕輕蓋住他們冰涼的腳背。漆黑的蒼穹之下,就只這一棵樹,樹下就只有摟抱在一起的這兩個人。徐暉的金色長袍被風鼓起,放射出奇異的光彩,在這個獨一無二的夜晚,在這陌生的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