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涯(第4/9頁)

徐暉遠遠望去,只見淩郁低頭揮毫潑墨,行雲流水,完全就是一副書生之態,根本不像慣於江湖廝殺的剽悍武士。他心中好奇,不知淩郁在這兩軍對壘之際,怎麽還有心情舞文弄墨。卻聽郭勝大聲嘲笑道:“我當淩少爺在畫什麽玩呢,原來是把好端端一張白紙塗成黑疙瘩呀!這個我也能塗一張送給淩少爺你!”

淩郁也不理會他,不多時把一張雪白的宣紙畫上了重重黑墨,似是烏雲叠起,似是山石巍峨,又似乎什麽也不是。

眾人正看得一頭霧水,突然淩郁一聲輕叱,縱身躍上左首山石,足尖只一借力的當兒,弓身一甩衣袖,寬大的袖筒裏飛出一根細若薄絲的銀針。綠英幫眾人都吃一驚,紛紛閃身躲避,卻見銀針穩穩插入桌案上那張宣紙,隱約發出嗡嗡之聲。淩郁身子淩空彈起,足踏右面山石,兔起鶻落,又射出一枚銀針,也是筆直地插入宣紙。

老四咬著徐暉的耳朵說:“人家都說淩少爺的輕功和暗器賊好,今兒個算是開眼了。”徐暉定定望著淩郁,只見他在空中飛來蕩去,宛若一條白色遊龍,手中銀針越發越快,飛花流雪般,一根根落在烏黑的宣紙上,疏密有致,十分醒目。他究竟想幹什麽呢?徐暉對這個素不相識的年輕人生出濃厚的興趣。

淩郁躍上一塊山石,身子整個向後仰倒,似乎要把腰折斷似的。他目光如電,長臂探出,仰面發出最後兩枚銀針,然後如一片潔白的羽毛般輕飄飄翻身著地。

“南崗、南湘,把畫像舉起來,給郭幫主瞧瞧。”淩郁吩咐左右書童。

兩名書童答應著,一人扶著一邊,把插滿銀針的宣紙輕輕托起。眾人懷著好奇之心,定睛望去,都不由自主驚呼一聲。只見數百枚銀針粼光閃閃地立在塗了黑墨的宣紙上,繪成了一幅逼真的人像,就像是拿毛筆蘸了白墨畫在黑色幕布上,或是用刀在木頭上雕刻出的一般清晰。畫中人滿臉胡須,面目猙獰,任誰一眼都能瞧出,那正是綠英幫幫主郭勝。眾人駭然望著這幅奇特的作品,驚呼聲中含著驚訝、贊嘆、敬佩和恐懼。

淩郁臉上殊無絲毫得意之色,仍是籠著一層淡漠,其中還混著幾分厭惡怠倦:“區區薄禮,郭幫主可還喜歡?”

郭勝臉色蠟黃,兩顆眼珠子都突兀出來,死死盯著那幅用銀針繪成的畫像。雖然淩郁沒點破,他自然明白,周圍眾人亦心知肚明,這些銀針打在紙上,便成了畫像,若是打在郭勝身上,他此刻早已成了沙漏。

徐暉感到無比驚奇。世間竟會有這樣奇異的少年,用如此驚險而又優雅的手段,逼對手就範。宣紙既薄且脆,數百枚銀針射入,既未劃損紙張,垂直舉起時也未隨之掉落,可見其出手果斷穩健,用力剛柔並濟,恰到好處。這已屬十分不易,更難得他竟然用發銀針之法繪出郭勝畫像,看似風輕雲淡的玩笑,卻著實狠狠羞辱了對手一把。徐暉做殺手,學會的是短、平、快,穩、準、狠,力求用最簡潔、最不顯山露水的方式達到目的。他不知道,原來這個過程可以是一場華麗的表演,可以不肉搏相見便讓對手潰不成軍,一敗塗地。

郭勝臉上的肌肉抽動幾下,突然痛下決心似的上前躬身拜倒:“淩少爺,郭勝之前是瞎了眼!綠英幫從此便死心塌地跟著司徒家族,跟著淩少爺!”聽他這樣一說,綠英幫眾人也呼啦啦拜下一片,跟著紛紛叫嚷:“死心塌地跟著司徒家族,跟著淩少爺!”

徐暉喉嚨發緊,拿牙齒緊咬住嘴唇,仍抑制不住全身打戰。他心中想要做一番大事的那團混沌豁然間晴天劈開,世界閃耀著一片白光,刺進他眼睛裏火辣辣地疼。他正是想與淩郁這般,如鬼魅又如神明,讓人敬畏,讓人傳頌,讓人恨得咬牙切齒,卻還是不得不低下頭去頂禮膜拜。

不公平啊!這個翩翩少年長在名門世家裏,便成了不可一世的少爺。而他生來是沿街乞討的小混混兒,即便長大了也只有代號沒有名字。徐暉並不嫉妒淩郁,他只是恍然間懂得了自己在這人世間所要孜孜追求的東西。這二十一年他是虛度了,但他在心底裏暗暗發誓,他要用更短的時間得到所有這一切。

徐暉像發熱病似的渾身戰栗,想著這些對他人生至關重要的事。老四推了他一把,他才猛地回過神來,發現望松亭前已空空如也。

“那個淩少爺呢?”徐暉定定神問。

“早走了。呸,他娘的湯子仰壓根兒就沒來!”

“那怎麽辦?”

老四說:“這樣,你去跟著那個淩郁,說不準他會跟湯子仰會合。我給洛陽那邊傳個信,看看明叔有什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