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4頁)



  "長官,可不像你想的那樣,"葉瑾輕輕笑笑,"我們東陸這七個大家族,哪一個沒有幾萬的後代?我家在葉氏裏是個微末的小分支,除了繼承"葉"這個姓氏,和主家那些大人物是沒有任何聯系的。要是非厚起臉皮去走親戚,也不過是被人施舍幾個金銖,讓仆役彬彬有禮地送出來罷了。"

  她理了理鬢角的頭發:"然後我娘便改嫁了。"

  "改嫁?"呂歸塵愣了一下。

  "楚衛國的吏治嚴厲,可是貪汙橫行。因為發給官吏的薪俸極少,所以逼得官吏不得不貪汙。若是被抓到,懲罰極嚴,貪汙金額在五個金銖以上的,可以處死。可是五個金銖對於當官的人家,有時候逢年過節給上司送禮都不夠的。下面的官吏為了自保,都是拉幫結夥,互相隱瞞。父親是個膽子很小的人,也不是不想貪汙,而是律令嚴酷,他不敢。所以每到需要給上司送禮的時候,家裏就窮得沒有余糧。有一年元日,父親把最後的米換作幾個金銖,只買得起幾條豬腿分別送到幾位上司的家裏。別人可都是送金玉和珍玩……"葉瑾還是淡淡地笑,"上司也知道他是什麽人,倒不在意他那點供奉,只是取笑兩句就讓他走了。可他從上司門裏出來,想到家裏窮得已經連米都沒有了,更不用說葷素,根本沒法過這個節。於是他偷偷到廊下,從自己送的豬腿上偷割下一刀肥肉,揣在懷裏跑回了家。"

  呂歸塵默默地聽著,咀嚼著她話裏的哀寒。

  可葉瑾的語氣還是淡淡的:"我外祖父也是個小吏,還略有些手腕,家裏有些錢。平時他恨我父親膽怯無用,很少來往,元日卻是必須來看看女兒的。所以他帶著家裏做好的菜和幾壇酒往我們家來,進門看見我父親守著一只鍋,鍋裏就是白水煮的那塊肉,除此之外什麽吃的都沒有。外祖父氣他一個官吏之家,居然能窘迫到這個地步,門也沒有進,只把東西扔下,帶著我母親便回了自己家。"

  "你父親……心裏很難過吧?"呂歸塵輕聲說。

  "還好,他是逆來順受的那種人,以前外祖父把母親帶回家去,也是有過的。"葉瑾說,"父親就把外祖父送來的東西拿出一點來,和我一起吃了過年的飯,還有那塊煮肉。他安慰我說外祖父過些日子氣消了,就會把母親送回來。那一年我才四歲,便相信父親說得沒錯。可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我的母親……"

  "怎麽?"呂歸塵吃了一驚。

  "父親割那條豬腿的時候,不小心被上司家的廚子看見了,轉而去向上司告狀。上司倒是不責怪父親,知道他家裏貧窮,只是把被割了一刀的豬腿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附帶了一張笑諷的字條。可這件事就這麽在雲中的官吏們中傳開了,人人都當作過節的一樁笑談。我外祖父人脈繁多,自然也傳到了他的耳朵裏。外祖父覺得一生之中沒有這麽顏面掃地的時候,這次是真的勃然大怒,對父親完全絕望了。我父親等著母親回來,等到的卻是外祖父的一封"斷婚"文書。外祖父說他收入微薄,不能撫養妻子,也把斷婚的文書送到了官署裏。"

  "怎麽……可以這樣呢?"呂歸塵喃喃地說。

  他心裏一陣茫然,他想這樣可怎麽辦啊,這甚至不是在戰場上面對千萬的敵人,你可以拔刀奮起,大不了一戰而亡,也是武士的光榮。可那時候的葉正舒沒有辦法,他不能拔刀,只能卑微地求告。

  "父親慌了,一面向著官署求告,一面寫信哀求外祖父。可這次真是傷了外祖父的顏面,官署裏管理戶籍的人是外祖父的舊交,很快官署便核準了,說查明了父親沒有能力撫養妻子。說起來真是可笑,官署說一個本本分分拿著官署薪俸的小吏卻養不起自己的妻子。"

  "那你母親真的……改嫁了麽?"呂歸塵覺得自己在問一句廢話。

  "改嫁了。"葉瑾點點頭,"為了絕了父親的想法,外祖父多方請托,兩個月內就給母親訂了一門新的親事,對方是外祖父的一個屬吏,是個極聰明的年輕人,那時候升遷很快,也虧得外祖父多提攜他。對方還沒有結過婚,卻願意迎娶母親,外祖父覺得非常高興,於是堅決不讓母親帶我,說這樣便把過去的事情都忘了,不要再有什麽瓜葛。"

  "怎麽……可以這樣啊?"呂歸塵說。

  他覺得自己和葉瑾說起話來就像傻子,總是沒頭沒腦地問一些毫無意義的問題。可他真的就想這麽問,怎麽可以這樣啊?一個女人生了一個孩子,可有人非要她扔了這個孩子去改嫁,只因為那個孩子的父親是個懦弱無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