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呂歸塵認識這個老人,是破城之後被捕的車騎都尉葉正舒,葉瑾的父親。

  他想起葉瑾請托他的事來,而他還沒來得及和息衍開口,葉正舒卻已經出現在這裏。他有些詫異,繼續默不作聲地看著。

  葉瑾用手巾把洗凈的頭發裹了起來,為葉正舒擦幹。這個老人的頭發已經很稀疏了,濕了水露出一道道蒼白的頭皮,葉瑾用尖尖的手指輕輕劃著他的頭皮,為他梳理頭發。她大概是沒有梳子。葉正舒開始還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忽然開始咯咯地笑,大概是葉瑾弄癢了他。

  "聽話別動,"葉瑾穩著他的頭,"還沒擦幹呢。"

  一陣風吹來,"咿呀"一聲,虛掩的門開了。呂歸塵沒有料到這個變故,要閃已經來不及。他和葉瑾正面相對,雙方都愣著,呂歸塵尷尬地低下頭去,抓了抓腦袋。

  隔了會兒,呂歸塵從腰間摸出一把梳子,低頭遞過去。

  葉瑾默默地取過:"謝謝塵少主,這殤陽關裏都是男人,找把梳子可真難啊。"

  "不是我的……是我買給一個朋友的。"呂歸塵嘟嘟噥噥地說。

  那把原色的木梳是他買給羽然的,木梳的一角還有一只展翼低徊的鳥兒,雕刻的刀工熟極而流。他在南淮逛街的時候,賣木梳的小販看出他是豪門大戶裏出來的,說盡了古往今來所有的好話要把這柄木梳賣給他。

  小販喋喋不休地說公子你是不是要送這木梳給一個頭發漆黑柔順如水的姑娘?

  呂歸塵想羽然的頭發確實柔順如水,不過是金色的。

  小販又說公子你想姑娘家在頭上別著這麽一柄精致的木梳該有何等好看!

  呂歸塵悶悶的想說羽然那麽東跑西顛的性子,你就是在她頭上戴個鐵籠子都會被她弄丟,何況一把梳子?

  小販還說公子你看這木梳的手工,不說宛州十鎮數得上名兒,南淮城裏也是獨一家了。

  呂歸塵心想再怎麽好的木梳跟煜少主身邊姑娘們頭上的鏤花紅牙梳相比也還差得很遠吧?

  小販終於受不了這個主顧了,長嘆一聲說公子你買個梳子也不貴,可你想著這梳子從今往後就能在姑娘的長發間每天走上幾百個來回,那青絲如水,都是牽情啊!便是她離得你遠遠的,看著她握著你送她的梳子,你也覺得像是在她身邊一刻也不分離。你怎麽就不舍得這麽點兒小錢呢?

  呂歸塵愣了一會兒,默默地掏了一個金銖把梳子買下了。

  臨別的那一天他懷裏揣著這把梳子站在小河邊,看著月光下羽然和姬野坐在墻頭說話,不知姬野什麽話惹得羽然不開心了,於是她站起來雙臂伸展,輕盈如飛鳥般掠過墻頭遠去了。

  姬野踩落一塊石頭,石頭落進河裏,漣漪蕩開,呂歸塵低頭看著漣漪裏破碎的月光,摸了摸懷裏沒有送出去的梳子。

  呂歸塵就像傻子似的坐在一旁想心事,看著葉瑾為她父親梳頭。老人雙手老老實實地搭在膝蓋上,像個孩子般聽話。

  葉瑾梳好了頭發,又幫他把鼻涕擦去。這時候外面傳來了腳步聲。門被退開,黑衣的楚衛軍校站在外面。

  呂歸塵按刀起身,楚衛軍校上來和他見禮。

  "楚衛國白毅將軍屬下,親兵營校尉司秋驛、程步蟬,拜見塵少主。"為首的司秋驛居然認識呂歸塵。

  "兩位來這裏有事麽?"呂歸塵問。

  "息將軍說葉正舒大人的女兒保護公主有功,應該讓他們父女見個面,所以白將軍讓屬下等帶著葉大人過來一趟。不過現在夜深了,差不多也該回去了,葉正舒大人還是帶罪的人,要關押起來,是否赦免……"他看了一眼葉瑾,"到了天啟再請陛下裁斷。"

  "哦,是這樣。"呂歸塵想息衍其實連這些瑣碎的事情都記得,雖然看起來是個如此散漫的人。

  老人嘴裏嗚嗚地喊著,像是哭泣,又像是有話要說,拉著葉瑾的手。葉瑾輕輕撫摩他的臉,忽然發覺他眼角還有些結塊的眼屎。她從腰間抽出手巾來湊上去,一邊在葉正舒的眼角輕輕地擦拭,一邊吹著。

  這時候誰也分不清她和葉正舒之間是女兒和父親,或者母親和孩子。

  呂歸塵心裏沒來由地一跳,低頭下去。楚衛軍校本已走上來要帶走葉正舒,卻也停下了腳步。周圍的人默默地呆立著,葉瑾踮起腳尖,為葉正舒擦拭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