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辟天 十八、君臨(第6/10頁)



真嵐眼神忽地雪亮,松開了手臂,直視著她。

“不,”他開口,緩緩搖頭,“不是這樣的,白瓔。”

空桑皇太子側過臉,看著無色城上方蕩漾的水光,眼神寧靜:“不是什麽‘考驗’,我只是希望你幸福罷了……所謂的宿命和責任實在是太沉重的東西,會壓垮你一生的夢想。”

低沉的聲音消失在無色城的水氣裏。白瓔久久不語,將頭靠在丈夫的肩上,聽著胸腔內緩慢而有力的心跳,臉上忽然也是一片寧靜,心底澄澈如鏡——是,就是這種感覺……如此平靜如此祥和,仿佛沐浴在初晨的日光裏。和真嵐一起,總是能感到一種光明的、向上的力量,和在那個人身畔那種黑暗淪陷的感覺完全不同。

愛,其實就應該是這樣光明向上、相互提攜的吧?為什麽在那個人身側,她卻總是感覺到無邊無際的絕望和黑暗,簡直要溺斃其中,萬劫不復?

或許,既便是如何痛苦的取舍,她做出的選擇也是正確的。

或許,已經到了放下過去、向著光明奔去的時候了吧?

那一刻的沉默,是寧靜而溫暖的。

在空無一人的無色城裏,剛剛拼湊出形狀的皇太子坐在白石台基上,用僅有的右手抱著皇太子妃。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只是這樣相互依偎著,久久無語。

“手酸了麽?”不知道過了多久,白瓔忽地嗤的一笑,露出捉狹的語氣。

“呃……好像還能動。”真嵐嘟囔了一句,手在她腰畔緊了一緊。

“別動……再動我拿針紮你了!”白瓔下意識地避了一下,嗔怪著擡手擋住那只不老實的手,忽地將語氣放柔和,“那麽,你覺得這樣幸福麽?真嵐?”

——她凝視著他的眼睛,想知道這個原本也是被逼接受命運的伴侶的心意。很久以來,就如他從未詢問過她的往昔,她也從未問過他到底在砂之國時有過什麽樣的往事。她不知道是否他亦心甘情願,不知道他是否已經放棄了水鏡裏的那個紅衣少女。

而真嵐只是憊懶地抓了抓頭:“這個啊……要看你對幸福的定義了。”

白瓔有些忐忑:“那你的定義呢?”

“我的定義?很簡單啊……”空桑皇太子頓了頓,嘴角忽然浮起了一絲笑意,不顧她的抗拒,又把手放到了她腰間,“要是你把手拿開就好了。”

“你……!”白瓔又羞又惱,跳起了身。

“哦,別別。我錯了我錯了……”真嵐明白妻子經不起開玩笑,連忙一把將她拉回身側,不叠聲的道歉,凝視著她的眼睛,輕聲,“其實,只要能一直這樣……就很幸福了。”

白瓔神色放緩,忽地低下了頭,輕聲:“我覺得也是。”

那一句話後,又是無聲。真嵐看著身側垂頭的女子,發現她雙頰有淡淡的紅暈,赫然如同少女時的嬌羞無限——那一刻,百年前白塔上的一切忽然湧上心頭,無數的悲歡潮水般湧來,幾乎一瞬間將他滅頂。

從沒想過,居然還有這一日。

是的,只要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已經算是“幸福”。大風大浪過盡,他們最終還能留守再彼此身側,執手相看,談笑晏晏。雖然心底不知是否還有暗傷不曾愈合,不知所謂的“幸福”背後是否會有遺憾,但,這樣的日子已經是當初所不敢想象。

他握緊了妻子的手,默默擡頭看向了頭頂水波離合的天空。那裏,依稀又看得見那條將他們兩人緊緊聯在一起的黃金鎖鏈。然而這一次,空桑皇太子如同一根蘆葦那樣在風裏溫順地伏下了身,滿心歡喜,不再試圖抗拒。

所謂的宿命和前緣,有時候,也不是壞事呢……他擡起手,去撫摩那一頭流雪飛霜一樣的長發,眼裏滿含著笑意——她的長發在他手裏如水草一樣拂動,有簌簌的芳香。

然而,眼角卻忽然瞥見一道金色的痕跡,不自禁地露出了驚詫的表情:在白瓔如雪的白衣上,背心的正中,長發的遮掩下隱約有一個正位的金色五芒星。五個尖角的周圍有難以辨認的密密麻麻符咒,呈萬字花紋扭曲,仿佛印上去後又在劇烈的動作中散落消磨。

只是看得一眼,便覺得有某種驚心動魄的感覺。真嵐的手僵在了那裏,定定凝視著長發下露出的一角金色記號,眼神變了又變。

這不是攻擊性的咒術,靈力高強如白瓔都沒有覺察到它的存在——然而,這個符咒,到底是用來做什麽的?

又有誰,能在她毫無覺察的情況下、將這樣一個咒術施加在她身上?

在無色城裏空桑皇太子夫妻執手相看之時,金帳裏的氣氛卻已經凝重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