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辟天 十八、君臨(第5/10頁)



“別轉移話題。”白瓔有些怒意,蹙眉。

“哎呀,怎麽還沒縫好?”真嵐眼看躲不過,立刻轉了另一個話題。

“稍微再等一下。”白瓔回答,手上卻不停分毫,銀色的細針上下飛舞。

“還要再等?我的手腳都僵了……快四個時辰了啊!”真嵐愁眉苦臉地抱怨著,動了動僵了的右臂。“哎喲!”然而剛一動,金盤裏的頭顱立刻發出了一聲痛呼,幾乎跳了起來。

“跟你說別亂動,”白瓔將針上的細線銜在嘴裏,抹去右臂肩關節處剛紮出的一粒血珠,“我正縫到一半呢。你要是亂動,準頭一錯、這只胳膊可就長歪了。”

“你縫的也太慢了一些吧?”空桑的皇太子嘟囔,“我都擺了一天的姿式了!”

白瓔嘆了口氣:“你也知道我從沒縫過人,所以難免要返工——不過,就算慢,總比把你四肢縫歪了好吧?”

真嵐郁悶無比,只有閉上嘴。白瓔重新低頭,全神貫注地飛針走線,將雙腿和右手一一縫到剛找回來的軀體上。

“好了,”半個時辰過後,她低下頭,湊過去用牙齒咬斷了長出來的一節線,擡頭微笑,“你來看看——我縫的還不錯吧?”

金盤上的頭顱俯身看著地上的那具無頭軀體,點頭贊許:“不錯,如此俊朗偉岸,總算恢復了我當年風采之萬一。”

“油嘴滑舌。”白瓔忍俊不止,捧起了剩下的那顆頭顱放到了軀幹斷口上,小心翼翼地比了一下位置,“好啦,只要把你的腦袋按上去,就算大功告成了。”

“那可得千萬小心,”真嵐憂心忡忡,“否則一針不準,就要被你毀容了。”

“先坐起來,”白瓔推了一下他,“躺著沒辦法縫。”

真嵐長長舒了口氣,地上無頭的身體忽地直了起來,活動了一下全身的筋骨。然而右手卻一直扶著自己的脖子,防止那顆頭顱從斷口上滑落。等他坐好,白瓔扶正了他的腦袋,湊過頭去,小心翼翼地一針刺入肌膚下。銀針連著細細的線,將斷裂了百年的軀體重新縫合。她湊近他頰側,一針一針地縫合,回憶起百年來的種種悲歡離合,不由心中如刺。

“真嵐,”她低聲,“痛麽?”

“還好。”那顆頭顱滿不在乎的開口,“就像被蚊子叮幾口而已。”

白瓔逐漸縫向了右肩一側,輕聲:“不,我是說車裂的時候。”

針下的肌膚忽然微微一顫。真嵐的聲音停頓了。她沒有擡頭,只感覺他的呼吸在頭頂上方微響。寂靜中,她拿著針的手也漸漸發抖:“那時候我不顧一切地飛奔,卻在城頭看到刑架套上你的身體,根本來不及阻止……”

“不要再說那些了……”真嵐喃喃,安慰,“不要再說了,都過去了。”

白瓔停下了針,低頭輕聲:“不……沒有過去。怎麽可能過去?這麽久了,我沒有敢和任何人說那時候我的心情……眼睜睜的看著你在我眼前被撕裂,眼睜睜的看著空桑被覆亡!你不知道那時候我有多害怕多後悔。我真的恨透了那個自己……”

“一百年來,只要我閉上眼睛,那一刻的景象就在眼前反復出現。

“漫天都是血紅色……漫天都是血紅色!”她的聲音逐漸尖銳,然後無聲。

真嵐沒有說話,垂下了眼簾。

白瓔的針停在他右頸側,低下頭喃喃的說著,聲音和身體微微發抖,每一句吐出的氣息都吹拂在他剛剛接合的肌膚上。真嵐的眼神忽然有微妙的改變,他沒有說什麽,只是擡起了右臂,輕輕止住了她渾身的顫栗。

——真好。如今他們,都有了一個真實的、可以觸摸彼此的軀體。

“不要怕,”他輕聲道,安慰自己的妻子,“你看,你已經把我縫好了……我好了,空桑也會好起來。一切都過去了。不要害怕,都過去了。”

白瓔沉默了許久,身子的顫栗漸漸平定。

“我親眼目睹過亡國的種種慘況,知道自己在少年時犯下了多麽可怕的錯。”她的臉貼在他頸側,聲音輕而堅定,“從那一刻開始,我就發誓:要用剩下的所有生命來贖罪。”

真嵐嘆息:“你一直都太過於自責。”

“所以,真嵐,我會一直和你並肩戰鬥到重見天日的時候。”白瓔擡頭靜靜地看著他,眼裏有清澈的光芒,“這就是我的選擇,也是我的責任和宿命……你明白麽?”

“嗯。”空桑皇太子低低應了一聲,眼神復雜。他明白她的意思。

“我早已做出了取舍——所以,請不要阻攔我。”果然,她看著他,終於開口,說出最艱難的那句話,“你應該知道,無論以前發生了什麽,但如今的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和蘇摩一起……你不該試圖考驗我,再把我推到他的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