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三 第二章 生死之道(第3/4頁)

烈瑕淡淡道:“然則那和佛教的因果輪回有何分別?”

徐子陵也很想知道伏難陀的答案,假若伏難陀說不出他的天竺教與同是傳自天竺的佛教的分別,他的生死之道便沒啥出奇。

馬吉來到寇仲旁,柔聲道:“少帥在想甚麽?廳內正進行有關生死的討論。”

寇仲環視湖岸四周的美境,淡淡道:“我在思索一些問題,吉爺又因何不留在廳內聽高人傳法。”

馬吉嘆道:“俗務纏身,那有閑情去聽令人困擾的生生死死?跋兄因何不出席今晚的宴會?”

寇仲朝他望去,兩人毫不相讓的四目交鋒。

馬吉微笑道:“少帥不用答這問題,那八萬張羊皮已有著落,少帥不用付半個子兒即可全數得回。至於平遙商那批貨,則有點困難,我仍在為少帥奔出力。”

寇仲暗罵馬吉狡猾,他和拜紫亭的密切關系,恐怕頡利也給瞞著,要討回羊皮和平遙商那批貨,只要馬吉出得起贖金,加上有批弓矢可要脅拜紫亭,該是舉手之勞。但他偏說成這個樣子,正是“落地還錢”,希望寇仲放棄追究是誰劫去八萬張羊皮,不再為大小姐喪命的手下討回公道。

寇仲皺眉道:“我想請教吉爺一個問題,就是拜紫亭究竟有甚麽吸引力,竟可令吉爺心甘情願陪他殉城。”

馬吉色變道:“少帥這番話是甚麽意思?”

寇仲灑然聳肩道:“因為直至這刻你仍在維護拜紫亭,雞蛋雖密仍可孵出小雞,何況殺人放火那麽大件事。假設突利因此不放過你,你認為頡利肯為你出頭嗎?”

馬吉不悅道:“我怎樣維護拜紫亭?少帥莫要含血噴人。”

寇仲轉過身來,輕松地挨在欄幹處,淡淡笑道:“我知道些吉爺以為我不曉得事情的真相,這可說是吉爺你的最後的機會,可決定吉爺你是不得善終,還是安亨晚年。現在天下之爭,已演變成頡利、李世民和我寇仲之爭,並沒有人能逆料其結果。可是吉爺你卻一點把握不到這最新的形勢,只顧及眼前的利益。時機一去不復返,若被我今晚宰掉深末桓,明天我將再沒有興趣聽吉爺說任何話。”

寇仲這番說話非常淩厲,擺明不接受馬吉的討好安撫,迫他決定立場。

以馬吉的老謀深算,亦要招架不住,呼吸不受控制的微微急促起來,雙目卻精芒大盛,閃爍不停。

伏難陀正容道:“任何一種宗教思想,在發展至某一程度,均會變成一種權威,不容任何人質疑。我國最古老的宗教是婆羅門教,建基於《吠陀經》和瑜伽修行。可是當婆羅門教變成一種不可質疑的權威,便出現了與她對立的沙門思潮,其中包括佛祖釋伽牟尼,耆那教的大雄符馱摩那,生活派的領袖末伽梨·俱舍羅,順世派的阿耆多·翅舍欽婆羅等開山立教的宗主。可惜他們並不能擺脫婆羅門教的陰影,例如同樣著重業報輪回,又吸收其神祗。他們雖看到有改革的必要,但仍是換湯不換藥,使後世重蹈婆羅門崇拜多神,實行繁瑣祭祀的覆轍。”

徐子陵湧起新鮮的感覺,他雖非佛的信徒,但總感到佛是高高在上上完全超越凡人的理解。現在他親耳聽到來自天竺的人,說及同為天竺人的佛祖的生平事跡,還作出批評,不由生出佛祖也是個人,或至少曾經是“人”的奇妙感覺。

尚秀芳不同意道:“佛教禪宗請的是‘頓悟’,不重經文和祭祀,國師的指責,似乎偏離事實。”

徐子陵心中暗贊,尚秀芳並沒有因伏難陀的地位和權勢而退縮,還為自己的信念辯護。他曾接觸過禪宗四祖道信大師,對禪宗那種“直指人心,頓悟成佛”的超然灑脫、不滯於物、閑適自在的風流境界,大有好感。

伏難陀不慌不忙的微笑道:“秀芳大家說得不錯。不過禪宗是中土化了的佛教,禪的梵語是‘禪那’,意即‘靜慮’,發展成中土人皆有佛性的‘禪’,正代表中土的有識之士,看到從我國傳來的佛教的諸般戒條缺點。可惜禪宗尚差一著,就是將個人的‘我’看得大重,但已比較重頌經,重崇神,重儀式高明得多。”

尚秀芳蹙起秀眉,雖未能完全接受伏難陀的論點,亦找不到能駁斥他的說話。

伏難陀沒有直接答烈瑕的問題,卻藉題發揮,指出佛教的不是處,使人更希望知道他本身的思想。

拜紫亭負手立在伏難陀旁,沒有加入討論,只作壁上觀。

徐子陵終忍不住道:“若不重我,還有何所倚重?重我正代表直指本心,放棄對諸天神佛的崇拜,遠離沉重的典籍和繁瑣的禮儀,無拘無束地深入探索每個人具備的佛性真如。”

伏難陀長笑道:“‘真如’兩宇說得最好,難得引起徐公子的興致,不知可有興趣聽我趁尚有少許時間,簡說‘梵我如一’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