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九 第十章 影沉寒水

車輛駛進一所道觀去,寇仲按下窺看誰人從車廂走出來的好奇心,躲在橫巷暗處,耐心靜待。

果然不到半盞熱茶的工夫,兩道人影分從道觀和對街另一座房舍躍落夜靜無人的清冷長街中,竟是兩名中年道士,只看他們迅疾的身法,便知武功亦甚了得。

兩道士相視一笑,其中一人低聲道:“此法有利有弊,白天較難撇掉敵人,晚上則易於察看有沒有跟蹤者。”

寇仲心中一震,連忙伏下,耳貼地面,隱約捕捉到遠處微弱的馬蹄聲音,暗呼好險,繞過兩個道士,繼續跟蹤。

這招確是簡單有效,馬車由道觀前門進後門出,再以暗哨察看是否有尾隨而來的跟蹤者。幸好這兩個妖道得意忘形下泄露底子,令他醒悟過來。

才掠上一所房舍之頂,寇仲心中再生警覺,又伏下不動,大呼差點上當。

他想到的是老君觀的妖道無一不是老奸巨滑的老江湖,這麽躍到街心說話,而第一句就透露出布置的秘密實在太不合情理,可知肯定是在弄虛作假,假若他冒失追去,必然中計。

且對方既知深夜因無其他車馬行走,故蹄音易被察覺這個破綻,怎會不設法補救。例如改乘另一輛以布帛包馬腳的車子,又或索性棄車而去,均是可輕而易舉撇掉追蹤者的可行方法。

寇仲暗抹一把冷汗,眼前分明是榮老妖精心策劃的一個陷阱,以用來對付他和徐子陵等敵人,自己差點便上當。

兩妖道騰身而起,消沒在道觀的院墻裏。

寇仲深吸一口氣,凝神專志,氣聚丹田,四周的景象立時清晰起來,從反映看的金黃月色,夜風拂過引起的氣流變化,無一能瞞過他以倍數提升的感官。

就在此時,他聽到微僅可察的衣袂破風聲,在左後方迅速接近。

寇仲毫不猶豫的躍落長街,鬼魅般往道觀撲去。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大師的提議,請恕徐子陵不能接受。”

了空寶相莊嚴,低喧佛號,柔聲道:“施主徒具道眼慧根,難道仍看不破、放不下嗎?”

徐子陵聳肩道:“誰能看破?誰可放下?我追求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要走便走,要住便住,不受任何左右。若看破放下就是要給囚禁在凈念禪院內,這算是甚麽道理?”

了空嘴角逸出一絲笑意,輕輕道:“無生戀、無死畏、無佛求、無魔怖,是謂自在,概可由自心求得。自在不但沒有形貌,更沒有名字,沒有處所。愈執著自在,越發紛然叢雜,理緒不清。無在無不在,非離非不離,沒佛即是佛。”

徐子陵聽得眉頭大皺,又不能說他的話沒有道理,嘆道:“徐子陵只是一塊頑石,大師無謂空費唇舌,我是絕不會隨大師回禪院去的。我們各有執著,似乎說到底都是要由武力來解決。”

了空道:“唯一堅密身,一切塵中見,施主明白這兩句話嗎?”

徐子陵苦笑道:“這麽深奧的禪理,有勞大師解說。”

了空緩步迫近,微笑道:“我們邊走邊說如何?”

徐子陵一呆道:“不是一直走到凈念禪院吧。”

了空笑而不答,與他擦肩而過。

徐子陵只好與他並排舉步,只聽這有道高僧道:“唯一堅密身即是佛心,凡人皆有佛性,佛心乃萬物的本體,即心即佛,而這佛心顯現在塵世間一切事物之中,放入世即出世,執著則非執著,全在乎寸心之間。施主只要一念之變,將可化幹戈為玉帛,施主意下如何?”

徐子陵仔細咀嚼他暗含禪機的勸語,沉吟半晌後,迎著長街拂來的呼呼寒風,淡然道:“世上的紛爭,正因人心有異而產生。我明白大師的立場,大師也應明白我的立場。徐子陵豈是想妄動幹戈的。”

了空領看他左轉進入一座宏偉寺院寬敞的廣場內,周圍老樹環繞,轟立在廣場另一邊的大雄寶殿隱隱透出黯淡的燈火。

徐子陵停下步來,背靠正門,他雖自問靈覺遠超常人,卻自問沒把握去肯定師姐暄和四大聖憎是否正暗藏廟內,不提高戒心怎行。

了空走出十步,來到廣場中心處始停步,轉過身來,後方三步許是個高過腰際的青銅香爐鼎。不知誰人在爐內裝上二注清香,香煙裊裊升起,又給寒風吹散。

殿頂反映星月的光輝,閃閃生爍。

整個寺庭院清寂無聲,幽冷淒清。

“當”!

了空震響手托的小銅鐘,肅容道:“雁過長空,影沉寒水。雁雖無遺蹤之意,水亦缺沉影之心。可是雁過影沉,卻是不爭之實。徐施主可有為天下蒼生著想過?”

徐子陵現在已清楚明白為何師姐暄不惜一切的要阻止他們兩人往關中尋寶,怕的非是兩人能攜寶離開,因為那根本是無法辦到。她擔心的是寶藏會落在李建成手上,今李建成聲威大振,對正身處兄弟闔墻派系鬥爭中的李世民更是不利。徐子陵很想告訴了空,他肯陪寇仲去冒這個險,只是希望寇仲知難而退,死去爭天下的野心,但終沒有說出來。